电梯光滑如镜的内壁映出了我紧张的脸。
在轿厢停住在我所要前往的楼层时,倏忽而来的失重感让我的身子小小起伏了一下。
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海浪肆意摇动着的小船。
我,赵晓阳,十五岁。
眼瞎只感到非常紧张。
因为……
我即将要去面对一个无赖。
这不是好友间的绰号、也不是文学层面的修饰词、更不是所谓的充满恶意而不理智的人身攻击。
相反的,至少对于我即将要见的那个人而言,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客观甚至于近乎克制的称谓。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困扰如同鬼魅般恶狠狠地缠绕着我。
即便到现在,我依旧不能理解姐姐她所做出的“不报警”的选择。
——人家只是个女孩子啦,和你差不多大,报警的话那孩子会肯定感到很困扰的!
嗯……我觉得正常的女孩子应该不会连续拖欠一年多的房租,然后还继续死皮赖脸地住在别人家的房子里,甚至于理直气壮地用着免费水电的——除了无赖。
而为了不让这个无赖感到困扰,姐姐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让我感到困扰。
——你和她是同龄人,所以催缴房租的事情就拜托你啦!阳宝宝!
随着我穿过走廊的脚步,快要炸裂的太阳穴小幅地跳动着,就好像随时会有一个克鲁苏怪物要从那一处钻出。
太阳穴的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一阵相互缠绕着的隐痛。
纠结在一起的疼痛感,让我更觉心烦。
终于在门牌号为“550”的房门口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隐痛也积攒凝聚成了明晃晃的刺痛。
身为房东的我其实是有钥匙的,按道理说,作为一个被拖欠了一年多房租的受害者,我完全可以直接开门而入。然后正大光明的把她的所有行李全都扔到门外,将房子收回后重新招租。
是的,按道理而言我完全可以这么做!
合情合理也合法!
但我选择了敲门。
只因为我被姐姐的那一句“人家只是个女孩子啦”给彻彻底底地束缚住了。
女孩子?
女孩子就可以拖欠房租嘛?
我实在是理解不了女孩子的逻辑,正如我永远都理解不了姐姐的逻辑。
被拖欠了一年的房租,却还总是亲切无比地称呼对方为“薇宝宝”,甚至于在水电账户欠款后还主动帮其缴纳,时不时还要送点儿好吃的给她。
难道是为了打友情牌?
借此让那个女人感到羞愧无比,从而主动上缴房租?
不不不,不可能的。
如果她真的知道“羞愧”两个字怎么写的话,也就不至于拖欠一年多的房租水电了。
千万种吐槽幻化成草泥马的形态,在我胸口奔腾而过,扬起烟尘。
我终于是敲响了房门。
“咚咚——”
“吱嘎——”
我讶异于自己的神奇之手,竟然已经到了不需要钥匙就能开启大门的境界。
但我很快就又意识到——只不过是那个无赖又又又又又忘记锁门了。
“有人在吗?”
多余的问话,作为开门见全套的单身公寓,在推门的刹那,我就已经笃信她根本不在屋内了。
但我还是多余且重复的问了句“陈采薇,你在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我警惕地走进了屋内。
意料之中的乱七八糟。
地上、床上、沙发上……胡乱地扔着各种款式的衣服。除此以外,还有画满了鬼画符的黄纸以及奇奇怪怪的法器也是到处散落。
一片如同被轰炸过的乱象间,最显眼的是被挂在墙壁上的那把桃木剑。
整体而言——明明是欧式装修风格的单身公寓,却因为她的存在,瞬间有了一种七八十年代老香港鬼片里常见的场景。
如果非说缺了什么的话。
她可能还需要一个香炉。
所以说……这家伙到底是干什么的?
从胸口奔驰而过的千万匹草泥马,留下一片看不见的尘烟,那尘烟恍惚间迷住我的眼睛。
突然有点儿想哭。
这是已故父母留给我和我姐姐的一套小公寓,据说是我出生时买的。而之所以会买这套公寓,倒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原因,只是为了闲置资金的投资。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父母留下的遗物。
但却被这个女人给糟蹋成了这副模样。
委屈和愤怒一并涌了上来。
这一刻,我终于是挣脱掉了姐姐强加给我的那句“人家只是个女孩子啦”的束缚。
我要出击!
仔细观察了许久,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被挂在墙壁上的那把桃木剑看起来还比较值钱的。
能被那无赖这么庄重的对待。
很可能是一件古董。
这么猜测着,我伸手准备将其从墙上取下,充作“人质”,逼迫着那个无赖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搬走,并将房子恢复原样。
如果她不同意,我就把这个“人质”挂在闲鱼上卖掉!保不齐还能大赚一笔。
我这么美滋滋地想着。
“不许动!”
指尖方才触到桃木的微凉,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虽然只是小孩子的声音,但却气势十足,吓得我缩起了脖子。
回头,房内除我外空无一人。
感觉有点儿邪气……
但愤怒压制住了恐惧。
我伸手,一把抓住了“人质”。
“都说了不许动啦!混蛋!”
我终于确信,这声音绝不是幻觉!分明是个男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应该在十岁左右的年纪,能听出性别,但尚不明显,语气间能听出一丝蛮横而骄纵的气息。
我回头的那一刻,一段或许会被我铭记一生的画面——一只原本呆在床上的玩具熊,朝我冲了过来,在一旁的椅子和桌子上依次助跳,最终将身子抬到了我脸部所在的高度。那只玩具熊。挥动着可爱的小短腿,以一个标准到近乎武打大师级别的回旋踢,将那条毛茸茸的短腿扫在了我的脸上。
“呀哒!”
配合着李小龙一般的动作,发出了李小龙一样的声音,玩具熊毛茸茸的小腿扫中了我的脸。
不疼,只是有点儿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在重力牵引下,重新落回地面的玩具熊,配合着嘴里发出的声音,用同样毛茸茸、也同样短小可爱的上肢,快速而连续地捶击着我的小腿胫骨。
软趴趴的,像在按摩。
我低头观察好一会儿,也终于是确信了一个不太值得被确信的事实——
此刻的我……
正被一只玩具熊……
以李小龙的姿态袭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