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中,借着魔力灯幽暗的光芒照耀,萨里斯身上所披的黑色斗篷垂落在地,他尽量平静地望着在眼前渐渐注满红茶的玻璃长杯,但在伸手接拿时微微颤动的手腕却表面他的心境并不像表面地那般平静。
“子爵,最近好吗?”
一声幽深的少女声穿过雾气传来,带着夜晚和幽渊般的冷意,灰发的少女抹开手腕间的灰布,红茶的色泽倒映在她纤细白皙的皓腕间,她置下茶壶,深灰的眸光打量着来人,“在深夜造访魔女的居所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妾身吗?”
“呵,伊丽丝小姐,您说笑了——”
“你害怕了。”伊丽丝唇边露出笑意,目光平静地望着在萨里斯脸上突然僵住的笑容,“我可以感受到在你心中不断蔓延的恐惧——这甚至让你不得不只身一个人来面对于我。”
“您这话?”长杯中热水的温度透过玻璃,握紧的手掌上感受到一阵的灼热,萨里斯子爵僵住笑容望向对面身躯娇小的灰发少女,忽然哈哈地笑出声音:“魔女小姐,我可不相信您会为了区区的在下而违背誓约。”
“哼。”
伊丽丝嘴边露出笑意,她抬起灰色的视线,推开木椅站起身,一丝丝灰色的薄雾随着她的声音蔓延:“子爵阁下,你清楚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露出了杀机,对我而言,一个活蹦乱跳萨里斯子爵远远比不上只服从我的言语的傀儡,我想这件事情你应该想当清楚。”
灰色的魔女轻声地说道:“但是现在,你却没有带上那位黑色的剑士。我并不会认为你自大到单凭你自己就可以反抗于我,更何况这里还是妾身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
“您真的想多了,因为布莱登被那位圣剑骑士伤到了,所以,我就让他先回去修养。”
“只是因为这样吗?”
灰发少女的脸上泛起讥讽的笑意,她轻轻地挪动足步,魔女靴敲动地板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听觉间。
“虽然你一直都称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过你曾经为他做过的事情,妾身也是略知一二——毕竟那位恶魔,是被你用血海唤醒的,他的命运,也是因为你的贪欲而塑造。”
萨里斯的面色刹然苍白,他听见少女的轻声不断钻进自己的意识之中。
“况且,虽然你在隐藏,但是这并不能隐瞒过魔女的眼睛——即便是妾身也是第一次看见你惊惶成这样。”
灰色魔女的声音在深夜中停顿了片刻,旋即再次响起:“让我猜测一下,兰克斯顿之中到了了一位手持圣剑的骑士,这意味着你的身影也许正被白城的目光注视;公主应该也同样脱离了你的掌控,你也不在具有彻底唤醒他的条件。这些都是糟糕的消息,但却都不应该是令你真正恐惧的原因。”
伊丽丝停下足步,转头回望的灰眸中露出冷笑:“我想,真正让你惊惶的,是因为这些,让你失去了与那位阁下交易的条件吧。”
“你——”
萨里斯手掌中的玻璃长杯因巨力蹦碎成片,将皮肤割出血痕,滚烫的热水溅洒在手背,他却闻若未闻,抬起不停抽动的面容盯着不停向着自己冷笑的魔女。
“你现在的心中又紧张。”
伊丽丝望了萨里斯一眼,袖口下的左手挥动,崭新的玻璃杯重新落在萨里斯的面前,她撩开额角的发丝,俯下身,重新为对方注满红茶。
“你和那位阁下交易的条件不外乎是你身后的那个恶魔,但是现在的你却没有办法彻底唤醒他。”
“我有办法。”萨里斯忽然说,他的声音沙哑无比。
“自然。你的办法是那个黑发的剑士——这是你准备并且浸染了十年魔力的躯体。”伊丽丝的声音直击在他的心中。
“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当然不会有额外的选择。”灰色魔女的声音冷漠无比:“从那一天你期待地看着他将匕首插入心脏的那天起,他的结局就注定如此。”
伊丽丝忽然笑出声音:“所以,你今天独自一个人来找妾身,是因为害怕他察觉到了你的目的和自己的命运,然后用黑剑斩掉你的脑袋?”
“不是。”萨里斯缓缓地摇着头,从唇边发出的声音低涩无比:“他应该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也并不想摧毁他的意志。只是在做出这个决定后,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矛盾的人。”伊丽丝评价,她微微扬着白皙的颌首说:“或者说,你太过于软弱,既然已经将他的命运推入深渊你,却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犹豫。这样的你并不适合在黑暗中生存。”
灰色的魔女忽然又想到了那位年迈的圣骑士,明明自己在过去的岁月之中对他是如此的憎恨,在最后的时候反而回想起他们在北境充满阳光的日子。她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说吧,子爵。你需要妾身的什么?”
——
黑夜之下,位在城东的圣光教堂灯火通明。
银盏中的白烛均被点亮,光芒照亮铺在墙壁的刻画,被修士们以精湛的工艺和鲜艳色彩呈现的故事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从天而将的圣约天使正在摇晃的火光中为跪伏于地的国王佩戴荆棘冕冠。
银雕的圣主神徽和圣十字正折射光芒,凯恩主教伫立其下,被紫袍掩盖的双手合成十字,立于胸前,光辉洒在他的肩膀和取下高冠头上。面对光芒,凯恩主教的身躯略微勾勒,发丝则被纯白的圣光染为一片雪白,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位久经风霜年迈老人。
“吾主……”
心中略微发出声音,紫衣主教紧紧闭着双瞳。圣主的光辉照亮在他的内心,至高神祗的视线正审视在他心中的一切迷茫。
门启声发出轻音,拉克丝修女稍稍掩下遮掩面容的兜帽,轻轻挪动的足步静悄无声,来到主教紫衣的背后。
“主教大人。”
“小拉克丝吗?”凯恩主教睁开双目,纯洁的圣光萦绕于他的双瞳间,他转过身,看着年轻的灰衣修女,疲倦不堪的肌肤上似乎漫着一丝苦涩的笑意,不过在眨眼间就以平静,他依然发着仁慈和善的声音:“你来了。”
“是的。”拉克丝修女看着在短短一夜里苍老了十岁以上的紫衣主教,在心中也生出丝丝难过的涩意,她朝后退了一步,垂下眼帘说:“主教大人,这么晚了,您没有休息?”
“当然。”
凯恩主点了一下头,看着她问道:“小拉克丝,是有什么消息告诉我吗?”
“是的,主教大人。凯斯姐姐已经苏醒了,公主只是让她晕倒了,并没伤害到她,只是……”
“在埋怨、或者说是怨恨于我吗?”
拉克丝修女急忙抬起了她的目光:“主教大人!凯斯姐姐她一定没有这个想法!”
紫衣主教却摆了摆手:“不,她有理由怨恨我,并且,这也是我应当承受的罪过。”
略微停顿了片刻,他又看向身前低下视线了灰袍修女:“那公主殿下呢?还有在她身边的艾米西娅小姐和艾洛恩骑士。”
“这……”
拉克丝修女微微咬起嘴巴,神色复杂望着这位救赎自己、并让她崇敬至今的紫衣主教,最后低着声音说。
“萨里斯子爵的士兵告诉我,不仅希雅特纱公主逃脱了他们的掌控,留在最后阻拦他们的艾洛恩骑士大人也在最后突破了重围,坠入黑夜之中,在没有人找到他的踪迹。”
“这样……”
凯恩主教的声音似乎苍老了无数倍,他稍稍移开视线,望向圣主神徽的目光里充满了无比的疲倦:“我早应该有所预料。”
叹出一声深沉的浊气后,凯恩主教又转过目光望向身旁的低垂着目光的修女,忽然摇头笑道。
“小拉克丝,你是在好奇我为什么将公主的踪迹告诉萨里斯子爵吗?”
“是……是的。”
灰袍下的修女将她的目光低得更深:“在我的眼里,您不会是被他人的利益收买的人。”
“但是在事实上,我在最初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就已经和萨里斯子爵有所联系。”
轻声笑出声音,凯恩主教望向教堂外的夜空,在灰褐的眸子里闪烁光芒,他的声音也变得沉静:“并且,从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他们想要反叛的意向。”
“那您……”
凯恩主教转过身,他的目光忽然深远无比:“拉克丝修女,你知道我——不,是我们,作为信仰圣光的我们心中的恐惧吗?”
“恐惧?”
“是的,像是黑夜一般不断侵蚀心中的恐惧。”
紫衣主教他走至窗前,纯粹的圣光倒映在背后,抬起的目光投向漆黑遥远的天际:“拉克丝修女,你知道在五千年前的光明帝国吗?”
“光明帝国是我们历史上最为伟大的帝国,它的存在不仅在蔓延的黑夜里庇护所以的光之子民,并让圣主的光芒染满整片艾泽瑞恩大陆。”
不等她回答,凯恩主教用着沉厚的声调继续说道。
“但是,光明帝国的力量太过于强大,甚至连圣城也无法抗拒丝毫——这代表它的意志在整片大陆纵横无阻,为了丝毫的权利与财富,皇帝和诸侯们点燃多的战火燃烧在一切的土地之上,钢铁锻铸的铠甲与枪和剑让无数信奉圣光的子民家境破碎,鲜血被战争的鼓声涂满所有的土地。”
“最后的历史所有人都知道,在暗夜笼罩之中,帝国轰然崩溃,人类的文明倒退千年之久,整片大陆陷入血腥与野蛮的黑暗纪元。”
“您想说的是……”拉克丝修女心跳猛然停顿,她抬起的视线中带着无比惊疑。
“我们恐惧这样无法得到约束的洪荒猛兽,也恐惧这样的未来。”
凯恩主教转过身,被光芒覆盖的双瞳中涂满浓浓的坚定之色,他的声音也变得肃穆:“一切王冠的权柄,皆应由圣光授予,亦应由圣光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