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阵已破,展开神念,白浪很快找到夏玥。

此刻她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对着院子里的血迹失神。白浪走到她身边,她都并未察觉到。直到白浪碰了碰她肩膀,她才微微一颤,转过身,发现是白浪,眼泪一下涌出来。

“白浪……白浪……我……我……”她哽咽。

白浪讲出心底猜测,“看开点,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说不定,这血是入侵者的?他们被婆婆拿拐杖抽得鼻血横流。”

夏玥哭丧着脸:“你别逗我了……婆婆是个盲人……怎么抽得准嘛……”

白浪嘀咕:“婆婆抽我好像又快又准……”

夏玥气:“白浪……!人家急死了……!不要和人家开玩笑……!”

“好吧。”

白浪正随口应着,忽然感到天地间灵气再次大变,向四面八方汇聚而去,形成六堵坚固的牢墙,将方圆数十米封堵其中。

角落的阴影中,缓缓走出六个人。

为首一人,青色道冠,金边道袍,面容苍老严峻,正是尚明道馆的馆主,仁严君。

剩下几人也皆是门内长老、真人。按照赤翎所讲的实力标准,凡称“君”的,都是和赤翎同等的百变境界。长老则是百变下的八卦境。真人要再弱一个境界,但也属门内的精英弟子。

青玄宗大门大派,不过高手并没白浪想象中那么数量众多,实际当初围攻赤翎的五个百变境界,已经是议权派能拿出的极限实力。如今由一个“君”级别带领数位长老真人,针对夏玥,几可称十拿九稳。

但这一切白浪并不知道。

他还在思考,为什么这次来的人,依然这么弱。

不过毕竟狮子搏兔也需用尽全力,白浪并不想怠慢,他踏出上前,准备与这位道馆主进行一番例行的战前深入交流,用丰富的嘴炮能力摧垮对方心理防线,但刚走几步,尚明道馆主却无视掉他,与他擦身而过,径直走到夏玥面前。

白浪握着剑柄,非常尴尬。

所幸有一个十分年轻的“真人”解除了白浪的窘境:“老实点!投降我们便饶你一命!你敢乱动!我这把刀可不认人!”

白浪面色古怪:“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没有排面……?”

这位真人翻了个白眼,白浪这种学堂里的“自恃才高”学子,他见多了。甭管道馆里混多精彩,等成了正式弟子,还不是要被教训一顿?取得了一点成就便沾沾自喜,根本不懂得修炼的世界有多危险,实属弟弟。

可偏偏这样的人……他有妹子!

一想至此,这位真人便十分不爽,语气也愈不耐烦:“老实点,再动,三秒内把你骨灰扬了!”

白浪惊奇:“真的?什么刀法?功能这么齐全?”

“我这刀法乃是……呸!老实点!别多话!”

“唉……”

白浪有些遗憾,转头朝院中央的道馆主和夏玥望去。失去自己在旁,夏玥有些怯缩,面对道馆主眼神十分戒备。

然而道馆主却比夏玥还要戒备,甚至连功法都满额运转,圣灵在背后释放耀眼光华,护体神通开启到极致。这幅姿态,令白浪有些想笑。只有他最明白……在场中,只有夏玥是最人畜无害的啊。

站定,两人发丝无风自动。

“妖女。交出魔胎和宝库,可饶你不死。”

道馆主仁严君率先开口,说话时,不忘以势压人,灵力带来的威压愈发沉重,夏玥气息变乱,胸闷像被堵住,话也说不出。

但很快,一缕来自体内深处的灵力,便抵御住道馆主的威压,令她慢慢恢复正常。

“你,你讲的,讲的当真?”夏玥天真道。

这个提议正到她心坎上。她其实不在乎这些力量啊、宝物啊。她只想好好地,过完这一辈子就行了……可真的能如此吗……?

白浪见夏玥有些被这种花言巧语骗到,出声提醒:“小师父,砍成人棍也算不死,炼成活傀也算不死,植物人也算不死,不死这个概念有点宽泛。”

“吓!”夏玥想象了下人棍、傀儡、植物人,突然害怕。她如梦初醒,对道馆主慌忙摇头:“不,我才不会相信你,你害了我婆婆,我不会放过你,你想要什么,便从,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道馆主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就让你朋友吃点苦头。我倒要看看,他在你面前哀嚎的时候,你能不能这么嘴硬。”

夏玥愣:“啊?”

道馆主望向白浪,目光颇具深意。

这下白浪也听愣了,他指着自己,莫名其妙:“我,苦头?”

半晌他总算反应过来,原来道馆主在拿自己威胁夏玥,好家伙,豺狼拿狮子威胁兔子,先不论兔子和狮子有毛的关系,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个人讨论一下,双方的实力对比、战力差距、阶级地位。

以及攻受关系。

“白浪。”

夏玥软软的声音却忽然传来。

白浪步子顿住。

抬头,他看见那个柔弱的小姑娘,第一次露出强硬、不甘、坚定的神色。她摇摇头,声若百灵,轻轻道:“白浪……你,你不必,不必出手。他们害了婆婆,我要,我要,亲手跟他们讨回来。”

仁严君嗤笑:“他便是出手,一个归元境,也救不了你。”嘴上虽轻蔑,但背后的圣灵,已然运转起防备的神通,几个真人也把白浪围住,封锁退路。

白浪从夏玥眼中感觉到了她的决心,干脆抱起剑,静静看起来。他虽然有些担忧,但他知道至少此刻,要给这个软弱了十八年的姑娘,一次成长的机会。

仁严君捏印,继续嘲弄,“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上古魔种,有几分本事。”

耀光褪去,仁严君背后的圣灵露出真容,是十一只记录在传说中的珍奇异兽,猴脸龙身的四足怪物仰天长啸,青色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暴雨转瞬倾泻而下。独眼的巨蛇钻入地底,大地震动,从地底涌出岩浆与火焰。蝠翅的人鸟飞上长天,口中喷出电闪雷鸣。

代表了十余年来温馨回忆的小屋塌了,被烈火熊熊吞没,火光照亮夏玥的小脸,双眸却藏在阴影。

那是白浪从未见过、也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的眼神。伤感和幽愁交杂着,翻涌一丝丝怨气。她眼中似乎并没有恨,但却有着比恨更危险、也更沉重的一种悲哀。

“我很小的时候,婆婆说,安安稳稳,就是最大的幸福。”轻柔的声音,沉进黯色。

夏玥抬起头,瞳孔漆黑如墨,似将周围的阴色也吸进去。她的声音更轻了,轻得虚无缥缈,像阴间传来的索魂声。

“我……一直这样做的。只要能学到本事,找份好差事,攒到嫁妆……嫁个,嫁个好人家,带婆婆享些福气,就足够了。”

“所以你派人欺负我,我也愿意忍让。你叫人卡我升学,我也当没关系。赤翎大人帮了我很多,才,才稍微有改变。慢慢认识了朋友,慢慢过得很开心,我以为会越来越好的……真的,我本以为会越来越好的……”

“可你们非要、非要、不断地、不断地破坏这一切。”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我令你们讨厌吗?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柔软的质问穿透淡淡的雾气,在冰冷的微光里,第一次露出稚嫩的虎牙。

仁严君脸色微变,他沉声道:“怀璧其罪。你身怀魔宗重宝,又没有守住的能力,本就该预料到这个结局。”

夏玥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但目光依然更黯淡了些,她的瞳孔愈发漆黑,长发衣黑,如画师用最浓的墨挥毫画成。她将黑袍缓缓褪去,露出衣袍下掩盖的绝色真容,与黑羽织成,灵压不俗的礼裙。

“真稀奇,原来弱小是错。”她自嘲。

仁严君如遭雷击,双目猛地瞪大,像公猪般粗气一喘一喘。他几乎呆住,视野里只有那个姑娘,连圣灵都忘记维持,轰然散去。直到许久后,他才挣扎地伸出两根手指,自毁了双目,才暴躁吼道:

“妖女!果然是妖女!青玄宗门人听命!不要看她!不要看她!”

可现在无论他怎样呼喊也无用了。那些真人和长老早已呆住,久久回不过神。在场只有白浪比较淡定,毕竟陆地神仙的道心,而且看过多次,甚至有心情关注别的地方。

比如……夏玥的灵压。

夏玥并没有修习过任何旧法功法。

但这一刻,那份特殊的庞大灵力,正在与她逐渐融为一体。她站起身,朝疯狂退避的仁严君走去。灵压也随那愈悲愈冷的目光中,每走一步,步步攀升。

横刀。

百战。

无尘。

道心。

通玄。

天人。

不灭。

不灭巅峰。

……直到此时灵压的攀升才停下。而白浪也意识到不妥。如果他所学知识没错,这是魔宗功法常见的“入魔”状态,对于魔宗弟子,自然无所谓,因为他们本就是魔,可夏玥……是否该阻止她?

白浪正要出手,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咳了咳。

“咳哼,咳哼。老婆子我还没死呢。”

白浪意外地扭头,“婆婆?”

原本气焰汹汹的小姑娘也忽然停下来,惊喜转身,“婆婆?”

转瞬间婆婆已经移动至夏玥身旁,不等夏玥讲话,直接又准又狠的一杖照后颈砸下去,物理催眠,把人给砸晕掉。

放倒夏玥,婆婆回过头,双目仍无神,但好像能感应白浪似的,尴尬咳了咳,“那个白什么后生……这孩子就这样,生气后有点可怕,记得砸晕就行了。千万别让她入魔。”

“额,晚辈明白。”白浪扶额。

婆婆埋怨,“你也是,明明本事很大,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非要我老婆子出手。”

白浪愣了愣,婆婆怎么知道他有本事?他忽然想起许多线索,一条一条串了起来,形成一个可能性。他惊异:“难道您就是当初那个和我对了一剑的……风雪宫前辈?”

婆婆没应,而是拄着拐杖,朝仁严君走去。她和过去并没什么区别,仍是那件农村老妇的麻布衣服,仍是佝偻的身型和沟壑纵深的皮肤。但她身后背了一把银白色的四尺细剑,年代大抵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剑上凛然剑意,未消褪半分。

铿,剑鸣出,细剑入手。

失去光的白昼里忽然刮起风雪,婆婆的身子不再佝偻,无神的双目用另一种方式锁定了仁严君的咽喉。

仁严君感应着剑意,双目眦裂,沉思了数秒,忽咬牙切齿地放声狂笑。笑得极尽讽辣。

“风雪宫!好一个风雪宫!风雪宫竟然护着魔宗人!真是笑话!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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