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并不知道夏玥要做什么,也不愿去想,哪怕对方真要害自己,他反倒松口气。

刀子杀人,情感难道不杀人?天底下最坚固的锁链,永远不是谁的仙器灵器,而是人心底的情,心底的欲念,心底的羁绊。

云船飞得很快。

气流拂过耳边,舞起两边发丝。

船上,两人都并不说话,白浪是心底难受,过往的事越想,他便越纠结于选择和得失。夏玥一开始也是心底难受,不过没难受多久,就身体难受得没空心底难受了。

白浪只好照顾一路。晕高空的女孩子,这年头还第一次见。那岂不是一辈子没法御剑飞行?注定当个地面单位?作战轴比别人少个Z?

他这辈子有过很多敌人,“夏玥”应该算里面最菜的,可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成了他最难的关卡。

江河渐远,船入云中。

第二日,两人徒步入乡里,但这次夏玥没有回村,而是拿出一个罗盘,根据罗盘指示的方位,不断推演计算。白浪便沉默跟在她背后,偶尔驱赶一些水蛇毒虫。

漫山的原野,金色**随风泛起波澜,并没有什么寻常。

以奇怪的路线前进数公里后,夏玥停下脚步,在一个极平常的土坑前蹲了下去,掏出把小小的折纸刀,划出几滴血液。

风忽然变得急促。

血染红的土地,一个小小的蓝点逐渐扩大,从蓝点中产生巨大的吸力,将周围所有的碎石花草都吸进去。

狂风吹起夏玥的裙摆,也吹起白浪的衣服,直到十数秒后,这股吸力才停下。而那一点深邃的蓝色,已变成一道薄薄的半透明水膜。水膜之后,是一片混沌。

“这是?”白浪颦眉。

“魔宗的……遗物……被魔胎承认的人,才可以进去……”夏玥伸出手在白浪眉心一点,顿时一股气息钻入他身体,再睁眼,水膜后的混沌,渐渐散去,露出里面恢弘的宝库。

夏玥率先钻进,见白浪不动,又出来,小心地牵起他袖口,轻轻地把他往里拉。

白浪本不想动,但这股力道虽轻,却柔得让人生不出拒绝,终还是进去了。进去之后,他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空间的夹缝、破碎的世界,很显然……这是野史记载的魔宗宝库。

也是魔宗最秘密的区域。

而他,一个魔宗敌人,风雪宫弟子进来了。

白浪微叹,“夏玥,这么重要的地方,你不该让人随便进。”

夏玥回过头瞥一眼,低眉小声道,“你不是外人嘛……”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白浪搞不明白。

夏玥却难得没有羞涩,抬头柔笑,大胆说,“一会儿,一会儿,再跟你,讲。”

白浪只得闭口,跟着这小师父在这年代久远的楼宇里乱窜乱跑。

看得出夏玥也很少来这儿,对地形并不熟悉,找了三四个偏殿,夏玥才终于找对地方,放缓脚步。

这座大殿里,并没有什么宝物,而是一片剑冢。无数残破的剑被弃置在地上。白浪感应到这里的剑都不是凡品,曾经历过无数厮杀,甚至存在一丝灵性。而这些灵性顺着地脉链接着剑冢最中央,培育着那里的什么东西。

随夏玥走向剑冢核心,隔着很远,白浪便感应到一股血淋淋的杀气。而随着剑冢中心那棵参天大树一点点露出全貌,白浪也发现了杀气来源。

——那是一把刺在树干中的短剑。

剑身,不足半尺,剑刃,通体月白,剑尖是新叶弧,剑柄为墨玉雕虎头,剑两侧有鱼肠似的纹路,曲折蜿蜒,凹凸不平。

白浪一靠近,便感到那柄剑释放极强的敌意,但夏玥挥挥手,敌意便弱了下去。

作为爱剑之人,看到这等灵兵,白浪自然眼热。他缓缓走到树干旁,取下这柄短剑,小小的一柄利器灵性倒是颇深,完全超越雪霖,仅仅比神秘的荒溟差了些,但也称得上是堪比仙器的灵宝。

整个宝库的珍藏,或许都不如这柄剑。

“你要将它借给我?”白浪转过身,试探问夏玥。

夏玥腼腆低头,“嗯,其中之一。”

白浪没说要,也没说不要,继续把玩儿,“好东西,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好像还没有。”

“那我取一个。你瞧它上面的纹路,又丑又难看,就像鱼烤熟后的鱼肠子,干脆叫‘月影鱼肠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最好还是借给别人,实力不够,也尽量别拿出来。听话。”

“我知道……”夏玥小声,“但可以送给你……”

“我?我算什么,我最不可信。”白浪自嘲。

从参天古树下捡起一截树枝,白浪削出一截简陋的剑鞘,用随身携带的树脂给剑鞘抛了光。这把神兵利器总算有了归宿。

于剑鞘中刻印好杀阵,以及蕴养宝剑的聚灵阵,随后将入鞘的鱼肠剑,又给夏玥扔了回去。

夏玥抱着剑,有些迷茫,不知该怎么劝白浪。

“干嘛?”白浪失笑。

“我想给你。”夏玥认真。

“为什么?我都两把剑了,我又不贩剑……啊不,卖剑。人只有两只手,两条腿,又不是三头六臂,要那么多剑干嘛。我也不会三刀流,二刀流都不会。”白浪啼笑皆非,“况且这把剑这么短,适合你防身,根本不适合我。”

夏玥却异常坚持,坚持要把剑推给白浪,“你、你更需要。你要去,要去,帮灵素姐姐解咒对不对……婆婆说,巫国人很厉害的,肯定很危险,我不想你,不想你……”

白浪瞪大眼,心底又想笑又无奈,他终于明白夏玥为什么要带他来这个鬼地方。

什么啊,原来是担心?原来是忧着他?枉他一直暗暗期待夏玥召唤个护库神将朝自己杀过来!拜托,谁需要别人担心了。虽然,虽然……这样被担心的感觉。

其实还不错。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句“……害怕以后再无机会相见”,估计就是从那时候,这小妮子误会了,还以为他是心里没底,一直在盘算给他这把剑,甚至更多的装备,宝物。

白浪失笑,“放心吧,我死不了。”

夏玥低着头糯糯地,“……受伤也不可以。”

“你下定的决心就是这个?”

夏玥一下否认,“啊!才、才不是!”

“那是什么?”白浪更疑惑了,这时他发现夏玥默默望向古树后的一个树洞,他走过去,检查一遍,发现里面灵气异常充沛。

树洞里并不狭窄,有寻常祭堂那么大。地上有两个蒲团,蒲团被人跪过,有深深的痕迹。

夏玥走到蒲团前,缓缓跪下,面对墙壁。白浪这时才发现墙上有一个虚影,似乎是某位前辈悟道,而留下的道意印痕。

夏玥对着虚影轻轻磕了两个头,然后认真地,咬字清楚道:

“弟子夏玥……叩见列祖列宗。”

“记事以来,弟子无用,修行缓慢,意志散漫,害怕争斗。”

“但,但……弟子也想帮上朋友的忙,想令他们安心,想让大家不受到别人的威胁。”

“复兴魔宗,弟子从来不想做,也做不到。婆婆也说,弟子不是什么美玉,只是个痴儿。受命至今,心底始终有愧。空受益处,良心难安。”

“所以——弟子恳请列祖列宗原谅弟子,今日将魔胎赠予弟子认为更合适的人,最信任的人。从今往后,弟子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子,陪伴重要的人,走过下半生。”

“……求列祖列宗成全。”

“……求列祖列宗成全。”

“……求列祖列宗成全。”

三叩九拜。

下一刻,有股庞大的灵压从夏玥身体里显现,凝聚的灵力即将解体而出。当白浪意识到眼下事态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和那股灵力建立起联系,贪婪汲取其中的力量。

伴随力量而来的,还有这份联系中传输来的许多画面,并没有任何血腥景象,只是一幕幕,一段段,某个平凡女孩儿渐渐长大的记忆。

一切发生地猝然又迅速。蓦地,他只要原地不动,便可慢慢收走这份魔宗最珍贵的宝物;只要顺水推舟,就可以完成对魔宗最大的“报复”。甚至有一瞬间白浪都决定这样做了。

但从那份记忆里,白浪忽然看到:某一夜,自己坐在青石上,闭目颦眉,陷入心魔纠葛。

而这个单纯又傻的家伙,用脆弱的灵力勾动他元神,边给他擦汗,边软乎乎在他耳边唤……

一声叹息。

白浪运转体内功法,这份连接被白浪硬生生切开,随后,远胜于魔胎数万倍、数十万倍的灵力,将魔胎又硬生生灌回夏玥体内,逸散的灵力甚至将那墙上的痕迹冲淡。令这棵古树重唤生机,长出新芽。

夏玥睁开眼,不知所措,迷惑地、水灵灵望白浪。

白浪转身扔下鱼肠剑,背对着地上的姑娘,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他笑了笑。说:

“我不需要你的这些东西。你该给自己留着。你该活好自己。你该恨我。”

停顿许久,他又道,

“但谢谢你这份心。或许,我真的需要它……很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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