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和姐姐去山下的矿洞了,楚曦兰一个人默默地呆在小竹楼里。

午后的阳光微微照进来,她在床上打了个滚,却还是睡不着。

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她的内心里总有那么一丝难以平静的浪花。

昨天,洪钧带着一批山下的劳工,跪在这栋小竹楼前边。

看着那头发斑白的老花匠跪着的模样,楚曦兰眼前莫名地浮现出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位游医的模样,想起大泽乡的官府前边黑压压地跪着的人。那是她七八岁的记忆。

一刹那间,记忆仿佛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内心里有一根弦,被沉重地拨动。

然后她便出手了。

没有询问过师父的意见,她直接就出手了,直接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虽然后来师父也没说什么,但明显能看到师父的神情是赞赏的。

……

……

楚曦兰确实是依靠绝对的武力获得了神女阁大圣女这样的地位。

平时在师父身边,也多半是当个武力保护者,或者在没事的时候稍微卖个萌。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思考事物的智慧,没有做出自己判断的能力。

只是她觉得,既然是在师父的身边……只要师父的功力能够恢复过来,世间的许多问题都会解决的。

因为这个男人,终究会对这个魔怔的世界给出他的“答案”。

就像十多年前的时候那样。

然而现在,她却在想……

师父经常给两位徒儿讲些深刻的东西,是不是有种启发大家自己去思考的意味?

就好像在说,“不要等着我给出答案,你们自己心里也要有答案”。

看见有人为富不仁、欺压良善,绿林好汉们给出的判断是什么?

“心如钢铁身似剑,斩尽人间不平事。”

这句话是当年一位好汉留下的明志之诗,写在长青山的岩壁上。

而她自从昨天给出了她自己的那份判断、让洪钧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她似乎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而深刻的理解,经常会产生心法的启迪,甚至对于功法的自我创造。

她躺在床上,呼吸着全清山浓郁的天地灵气,感觉铁心诀之中多了一些自己的体悟,而已经不完全是从师父那里“借”来的东西了。

心念清明,她的修为再次突破了。

……

此时的全清山还不知道,在他们自己的山头上,有一个怎样的修行怪物。

绝大多数人练功的方式在于对灵气的炼化、感知、冥想,以及不断地重复真气的循环流动和招式的练习。

而某个神女阁代宗主,练功突破的方式,就仅仅是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而且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后者的功力还比前者要强大得多得多得多。

……

……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天赋卓绝”的“修行天才”——洪钧,就不那么好过了。

正在楚曦兰这个“天才”修为突破的时候,洪钧却在自己的楼里被李长老一顿痛骂。

几天前,李长老下山去办事的时候,曾经叮嘱他,这几天要好好修炼。

没想到洪钧还是顽劣不改。

每天搞些莫名其妙的行为艺术,把自己的住所装点得花里胡哨,在上好的宣纸上画些不堪入目的男女图样,甚至还偷偷抽吸那些西域弄来的阿萨辛大烟……

反正什么都干,就是不修行。

李长老修炼的法门比较特殊,体内气血本来就很旺,在全清山上属于有名的“暴躁爷爷”的类型。

一看他这副模样,更是忍不住直接开骂了。

一通疾风骤雨,把洪钧骂得那是一句都不敢还嘴。

不过这次李长老不骂他“垃圾”了。

“你比垃圾稍微好一点。”李长老说,“垃圾不会自己走进垃圾堆,但是你会走进去。”

洪钧低着头,捏紧了拳头,没有真气保护,指甲都快把掌心抠出血了。

“明天上午,第一批来观战的其他门派代表团就要到了。”

李长老看着他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要作为我们全清山的头面人物,去迎接那些来客。到时候好好表现,别让人觉得你是个如此轻浮的人。”

“明白。”洪钧有些颓靡地回答。

“晚上是三清素食大宴,吃完饭之后就要派内比武开幕,后天正式比赛。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现在抓紧时间修炼,还能再把修为稍微往前挪挪……”

“是,师父。”

……

……

叶昭颜和她的仆人“叶小六”抵达矿区的时候,天色有点暗了下来。

不是因为时间已至傍晚,而是一朵乌云遮蔽了天空,像是又要下雨。

他们从矿区边缘走了进去。这会儿还没到夜班矿工接班的时间,这些劳工在广场上也没什么事可干,只能听着管事给他们讲经。

讲经这个事情,以前在矿区是没有的。

但后来发现如果不给这些劳工一些精神寄托,也不讲讲那些“世间的道理”,纯粹让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底下干活的话,很多没有妻儿牵挂的劳工会直接自杀。

“这样不行,损耗太高了,买奴工都要花好一笔钱。”曾经分管矿区的高长老就这么说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安分点?”

于是后来就有了给矿上的贱户们“讲经”的环节。

一开始讲道德经,效果不怎么好。

后来请了菩提教的人来讲佛经,效果很不错。

再后来为了省钱,也不请菩提教的秃驴了,直接让矿区管事自己拿着《转世轮回弥陀经》来讲。

管事就说:经文里讲,自杀是不好的,要下地狱的。要想轮回转世后投好胎,现世就要勤勤恳恳,做好自己本分。

矿工的本分是什么?

自然就是挖矿了。

当年被诬陷为“魔宗余孽”的杏春坊老板的儿子,也曾经被弄到全清山地下来挖过矿。

做了九年苦力,最后因为矿石病而身体残废,实在是干不动了,才被放出来。

……

这会儿,本该是讲经时间。

管事却没有在讲经,而是在当着一群矿工的面教育一个小孩。

小孩看上去大概十岁左右,十分矮瘦,身上黑乎乎的,穿着件不怎么干净的苦力短衫。

看得出来,这个小朋友也是矿上的夜班矿工。

“不好好干活,就成天想着这些东西。”

管事一边说,扔掉了从他手里收缴来的一本连环画册,上边居然是绿林好汉的故事。

“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土匪!”

“好汉不是土匪!”小朋友很倔强。

但管事却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小家伙,没生来一条好命,就好好干活去祈求上神能帮你改命,别天天看这些乌七八糟的土匪玩意儿,阴阳怪气,嫉妒命好的人。”

“好汉不是土匪!”小朋友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涨红了脸,重复着自己的观点。

“不要嫉妒,好命是靠自己努力去挣的。”管事把连环画册砸在小孩的脸上,“自己把它撕了。”

……

下面坐着的一大片矿工全都沉默着。

沉默,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全场之间,只听得见撕纸的声音。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