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不怎么称职的师父……魔皇大人还是要检查一下徒儿的修行状况。
自从在船上看过一次叶昭颜使剑，后来就再没指点过。
现在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长进。
……
房间里所有灯火都熄灭了。
帘幕也紧紧地拉上。
叶昭颜站在房间里靠门的一边，手中举起了剑。
楚曦兰与师父坐在一旁，静静地观赏着叶大小姐的表演。
一片黑暗之中，剑尖发出点点星芒。
如同天中坠落的陨星，骤然划出一道绚烂的光，朝前突刺。
一瞬间，仿佛天地都为之抽动，猛烈的光之洪流划开了厚重的黑幕，直至天涯海角，直至世界彼岸。
这便是当年久海大师所创、并被魔皇略加改良的一套剑法……【光流剑】。
用世间最柔和、最明亮、最根本的一种物质——光，来试图构造出世间至强、至坚、至为慈悲的一剑。
“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魔皇说着，鼓起掌来。
“只可惜，你的剑技本身已然接近于大成，比前几日在船上看你用剑的时候更加完美。但剑意以及所用之剑却与久海大师当年的境况大为不同。”魔皇站起身来说道。
叶昭颜便回答：“请师父指点。”
“首先是剑。”魔皇接过她手里的剑，稍稍抚摸着那银光闪亮的剑身，看着那锋锐的剑刃，“虽不知道你这是什么剑，但想来也是全清山传下来的好剑。可当年久海大师用的剑，乃是一把根本没有开锋的钝剑。”
“钝剑？”叶昭颜大吃一惊。
“而且也不是什么有名的剑，只是从一个凡间的铁匠那里买的。”魔皇说道，“因为从一开始，久海大师创立这套功法，便不是为了杀人或伤人。那剑的名字也叫作普度……我想你应该理解这两字的含义。”
叶昭颜点点头说，“嗯，那便是菩提教的人要度化众生之意。”
“所以他与我的分歧就在这里。”魔皇说，“如果当年站在医宗山门外的不是我，而是久海大师，那他大概会在人家那儿一直念经，试图用言语说服那些所谓医仙，就像当年他用喝酒吃肉的破戒行径来说服流匪一样。而这便是第二点……剑意。”
叶昭颜想了想，提问道：“是因为我的剑意不够慈悲、不够宽怀，所以才反而用不出这光流剑的十成威力么？”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的意、你的意与久海大师的意，都存在差异。”魔皇解释道，“给到你手里的这本功法，本就是我改过的，在里边加入了一层新的心法，叫做物理超度。有了这一层之后，它就不再是一个包容和防御性的功法，而是带有‘以杀伤而超度’之意的进攻型剑法。但不管怎么改，它作为菩提教人士所创立的心法基石是不会变的，也就是出剑时有牺牲之意。手中即使无剑，手臂与手指也要能成剑，以身化剑，我道即为剑道……如此才能发挥出大功力。你的剑还是有些保守，这两天多体悟体悟吧。”
叶昭颜若有所思，于是便真的立即盘腿坐了下来，开始借助灵石进行冥想。
全清山目前最强的剑道天才，居然被一个根本不用剑的男人寥寥几句话便指点开悟，这事如果传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但是这个人是魔皇，那么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变成可能。
“师父师父……那我呢？我呢？能指点一下我吗？”楚曦兰眨巴着眼睛，小嘴嘟着，企图卖萌获得师父的关注。
“兰兰，你的情况，之前我在船上就已经跟你说过了。”
魔皇无奈地说，“你现在的问题，和昭颜还不太一样。”
他看着徒儿手里放射出的淡淡的铁灰色光芒，仍然摇了摇头。“你知道，你这样已经把铁心诀修至几乎大成，至少已经把我给你的那本书上的内容全都琢磨透了。但你应该自己也能感觉到，铁心诀后边还有内容。”
“嗯。”楚曦兰猜测道，“是师父要让我自行体悟最后的那些没写在书上的内容吗？或者……是写在那两本无字书上？”
“不是。”魔皇断然否定，“是因为……唉，很复杂的原因。你知道，越是高级的功法，越是讲求心法基础，铁心诀的最后两层便对心法有很高的要求。而心法这东西……有的时候可以靠冥思顿悟，一朝便知悉世界的大道。但更多的时候，要靠眼睛去看，要靠脑袋去接受……看过了之后，才会明白一些事情。”
他拿起一个茶杯，对楚曦兰说，“比如，这是一个茶杯。修行者基本上都见过茶杯。如果有人某天以茶杯为核心建立一套功法，那么便是因为他见了这茶杯，仔细观察它，然后对茶杯有所体悟。就像云海峰的某一代峰主，见过了冰蟾呼吸吐纳的模样，近距离地感受了那魔物对于真气的使用，于是便仿照冰蟾，创立了一套冰蟾功。”
他喝了口茶水，然后又举了自己的例子：“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能够创立出【鲜血逆流】这样的魔功吗？知道为什么别人体悟不了血的真意吗？因为老子以前他妈的看过《人体解剖学》……”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笑了。
“可是我也见过许多铁……”楚曦兰提出疑问，“为什么我就体悟不了更高的层次了呢？”
“不是你体悟不了更高的层次，而是你无法理解我当时创立铁心诀时的心境，所以暂时看不到铁心诀再往下应该如何修炼……但可惜的是，我也没法让你用你自己的眼睛看到，除非有办法把我的记忆分享给你。”魔皇说，“你看到的铁，和我看到的铁，不一样。而且我正要讲，你也不一定听得懂。”
“您看到的铁是……”银发姑娘好奇了起来。她一向对这些问题十分感兴趣。
“举个例子吧。之前金州的比武招亲会上，出现了一个天功派的天雷刀传人。传说中天雷刀的那位始祖，曾经一刀劈开长青山天险，世人便觉得这是很大很大的‘大’修行者。可以劈山，可以填河，这便是力拔山河。而那些大修行者死后，后来的菜鸡修行者便觉得，一掌下去可打出千钧之力，便已经几乎天下无敌。”
魔皇说，“可在我理解，这千钧也不过就是三万斤，十五吨。区区十五吨就无敌了？这不是搞笑么。飞机导弹大炮一来，别说劈开一座长青山了，就算把整个山头全部轰没，地表上所有东西轰成烂渣，也完全不在话下。你没法体悟铁心诀后续的心法，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钢铁洪流。那种工业化的、量产的、不需要几十几百年的修行就能随手创造出来的、令人绝望的恐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