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准备的房间里，他无言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在教皇国，这样奢华的宴会也是被允许的，下层信徒们的礼服一般都会由教会提供，而那些有身份的信徒或者家财万贯的名门望族，则往往会自费购买和自己设计，因为这样不仅能表现了他们家世的非凡，也更加具有个性。

莲有些不太适应地摆弄着这套埃莉诺给他的礼服，微微蹙起眉头，这种衣服，他实在难以接受，而且按照姐姐的说法，他还不得不给自己浑身上下喷上香水，光是想到这点，莲都感觉嘴部肌肉不停地抽搐。

这套燕尾服，似乎本不是教皇国的产物，而是从思想更为开放的米斯特拉自治州来的，越过北境广袤无垠的土地，再向西延伸至北境连绵的山脉西部，就在那里，人类似乎也创造了不朽的文明，莲听菲尔克说过，他的家乡就在那里，中立三国中的奥斯洛特王国，在那里有着传授给所有人法术技巧的‘魔法’学院，也有繁华的自由音乐之都，只可惜，从教皇国到那边，只有两条路，其一是偷渡到北境，再翻越危险的森林山脉路段，其二则是穿越连绵不绝的风暴海峡，而这两种方法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在米斯特拉州，这种衣服似乎一开始是作为军服提供给男性士兵的，不过随着技术的愈发成熟与时代的变迁，这种风格经过改良，便成了晚会上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而一般来说，这种服饰，除开竖至脖颈的开襟，其他部分都会有些许的不同。

这件黑色燕尾服的风格本来很适合莲，因为他匀称而尖锐的身姿，极为合衬这件军服本来具有的美观要求，然而少年却无论如何都显得不太适应这样的自己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立马就要走上舞台的马戏团猴子，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欣赏。

“既然是姐姐的要求.....也没有办法了。”他轻轻地叹气，像是认命一样地垂下头，略长的刘海遮住了少年的眼睛，然后他就那样地打量着崭新的自己，虽然总觉得很别扭，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总不可能辜负姐姐的心意吧。

她也应该在遭到了足够的阻挠之后，现在正在准备返回的途中了，但愿她不会因为任何走漏的消息而受到影响，毕竟无论对谁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一场晚宴。

“.......？”

他正整理着自己那件原本的长袍，可在手掌却触碰到了那缕从口袋中半露出的银丝的同时，止住了脚步，少年沉默了半晌，旋即把它们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她的目标还不能确认，但是有人告诉我，她好像是冲着博尔莱特家来的。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个本不该出现在翡冷翠的家族呢？

.........

他从准备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本来莲还以为自己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来整理他那难看的服装，不过事实却并非如此，外面已经是喧闹非凡的模样，尽管天空已经完全坠入了黑暗，然而不远处那些燃烧着的火把，却让这座城堡免于夜幕的侵袭，喧闹声与光亮仿佛充斥着这座城堡的每一个角落。

老实说莲似乎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盛大的宴会，尽管没有人对他这样的模样有异议，不如说这件由埃莉诺精心准备的晚礼服反倒将少年独有的英俊彰显得淋漓尽致，相当地契合他的气质，可是莲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离那些热闹的氛围过于遥远。

莲本来想不动声色地从人群走过，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中年人上的时候，他微微一怔，然后默默地压低了头，那个男人跟他的距离不远，所以莲必须得小心，不然麻烦就大了。

中年人正在跟另一位打扮不俗的年轻人交谈着，他神色正常，丝毫不见因为那场意外的惊慌，

“话说回来，达斯汀侯爵大人，希尔小姐怎么没有来呢，我还以为能够看到她穿上漂亮的晚礼服的样子呢......”

“啊？哦，你说这个啊，杰姆小子，哈哈，看不出来，你对我家女儿还挺在意的，希尔她啊，今天跟我说她想待在家里好好练习她的歌唱技巧，你知道的，”那个中年人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本能地愣了一下以后，这才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她最近就要准备考级了，如果能够通过圣乐协会的考试，那她就会有机会冲击下一任的圣女宝座，这样一来，我们家族也能沐浴在主的光辉之下了。”

莲默默地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看来跟他猜的没错，达斯汀伯父没有找到希尔，他肯定很着急，但是作为美帝奇家的家主，今晚博尔莱特家的宴会，他又不可能不来，所以莲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本家的其他人，想来是都在外面疯狂地寻找着希尔吧。

目光翻转，莲走到了入口，然后举止得体地递给了门口的护卫一份邀请函。

“我是圣女大人的.......”

“埃莉诺大人的护卫团成员，正在里面待命，他们就在从这里进去以后的第二个房间。”

两位护卫恭敬地鞠躬，然后其中一位冲着他回复道。

莲也冲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城堡里。

米黄色的水晶灯在宽敞的大厅中散发着温暖的光彩，北境产的花岗岩是大门的主要材料，有着五彩斑斓的色泽，每一道门前都矗立着六翼的炽天使塑像，贵族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从他们面前经过，女仆跟管家们在各个地方飞快地行动着，衣着华丽的老爷们跟夫人们，坐在名贵的木椅上讲话，身边的年轻人们带着笑容迎合着他们。

迎宾大厅应该有两层，底层用作跳舞或者交谈，而第二层则是那些小型的交谈场所，前后有两座阶梯可供客人上下楼层，而无论是哪层的四周都遍布着长长的餐桌，装在那些富有光泽的餐具中，再被刀叉所装饰在一旁的，则是厨师们精心准备的食物。

侍卫们端庄地在人群中穿梭，提供各种服务，亦或者是把刚刚做好的食物放下，然后收起快要变得干净的盘子。

莲没有选择站在显眼的地方，而是在角落里环视着人群，他需要找出这场宴会中，所有值得他记住名字的人，这是他的职业本能，来到一个这里，他必须先搞清楚谁才是这场宴会的重点。

“请慢用，先生。”

一名穿着黑白正装的侍卫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冲他点了点头，从手中的托盘放下几杯酒，莲也对他回以笑容，并当着他的面，取了一杯，而直到确认对方已经转身离开以后，他又放了回去。

酒会让他失去理智，而对于莲这样的人来说，理智就是他最强大的力量，他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失去理智。

更何况.....莲看着那杯酒中，晶莹的血红色酒滴轻轻地摇动着，落在他的眼里，却是另一种景象，光是看着那样的颜色，莲就感觉有些失去了自我。

姐姐应该马上就快到了.......莲抬头望了一下墙上那顶显眼的金属大钟，那原本只有他能听见的轻微转动声音，在指向终点的时刻，放大到了极致。

铛铛——

舞会真正开始了，莲收回了目光。

在钟声回归平静以后，大厅中的人流陡然激增，莲粗略地估量了一下，光是大厅里的宾客，就将近千人了，而这还不包括在舞台上表演的乐队，和在人群中来去自如的仆人们，以及在幕后工作的厨师与后勤。

乐队们拉开了舞会的序幕，整个大厅的亮度到达了极点，光彩夺目的光芒梦幻般地闪耀着，那些身着艳丽礼裙的少女们，在流下来的光彩照耀之下，身姿显得更为迷人。

莲移开了目光，却在看见那样的光景以后，彻底地愣住了。

——那一刻，所有的色彩与喧嚣都从他的眼前褪去了，少年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所吸引了。

从二楼沿着扶手，踏着鲜红色的地毯，那双水晶色的镶钻高跟鞋就那样轻轻地走了下来。

那朵始终让莲难以忘怀的鸢尾花，仿佛终于到了绽放的时候。

在那头闪耀着夕阳余晖的银色长发之下，是那双让他魂牵梦绕的紫瞳，由蕾丝编织成的头纱顺着少女柔和的身体曲线倾泻而下，却无法掩盖暴露在空气外的白皙肌肤的魅力，而在朦胧的灯光与礼裙的衬托下，她的肌肤显得几乎透明。

纯白的长手套与丝袜凹显出少女纤细的肢体，伴随着少女漫步走下阶梯，那身琉璃般的水蓝色礼裙在灯光的掩映之下熠熠生辉，裙上点缀着华丽而不繁杂的蕾丝，与其他的饰品一同彰显出她动人的身姿。

不知为何，少女那张熟悉的脸颊，此刻却带上了点点的红晕，或许是害羞，亦或许是伪装。

从头到尾，仿佛没有人注意到了这位少女的独特之处，发觉到这点的时候，莲已经回过了神来，而她已经走了下来，跑进了那些人流之中。

有几个人朝着少女伸出手，似乎是在邀请她跳舞，可是少女却只是低着头，从他们的身边提起裙摆飞快地跑开了，而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少女投去过目光了，就好像她已经隐形了一样，想来是用了什么魔女的秘术。

莲取了一杯酒，默默地跟了上去，这并非是在意她到底要干什么，而是不想让她破坏这里的秩序。

“她居然真的来了........”

莲低声地喃喃道，随即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一下，好在经历了早上那件事以后，他现在已经能够做到轻易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女孩先是躲在了角落里，装作吃东西的样子，然后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整个大厅的各个角落，于是莲也假装成一位好食的宾客，轻易地融入了这里的环境，没有被她发现。

“她又上楼了.......”

莲双眼都放在自己手中的杯子，余光却目睹了她走上了二层，就连她上楼的时候，那些下楼的人也不曾看过她一眼。

再三确认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以后，莲也不紧不慢地走上了楼，他一直都对自己的隐蔽技术十分地自信，而就算暴露了，她也未必能认出自己是之前与她交过手的那个人。

莲走上了楼梯——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整个大厅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伴随着声势不小的喧闹，莲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于是加快了脚步。

“那个.......我已经有舞伴了.....”

“不必害羞.......”

那个少女低着头，显得有些困扰的样子，而在她的身前，一个金发的男人已经拉起了她的手，似乎正要吻下去。

.......可是在那个瞬间，莲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就动了起来。

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自己就会后悔一辈子。

“——你难道没听清楚吗？她已经有舞伴了。”

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刹那——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牵起了少女的手，将她娇嫩的身躯拥入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