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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

举世伐魔、却又天下动荡之年。

天象有变,人心纷乱。

皇家监天司,在这一年,又一次地观测到太阳有黑斑。

传说每当“日有黑斑”,便是大凶兆。

这黑斑出现的时间不定,但多半是十来年左右。

再上一次出现黑斑,是这次“举世伐魔”再往前十五年的时候,同样也是大饥荒的年代。

即使是在南方,本来应该温暖的季节,也居然出现了“三季连冻雨,寸草不得生”的场景。

到处都是土匪,到处有人流离失所。

即使有久海大师那样的人站出来,以自己破戒为代价祈求匪徒不要屠城……

但世道毕竟就是那样,渺小的个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屠这个城,总要屠下一个城……

人的数量已经远远多于市面上可见之粮。

严州城一带盘踞的悍匪,为了和官军对抗,据说都已经用人肉充粮了。

因为这些匪本质上也曾经是因为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上山当土匪的,内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人性,不愿吃人肉。于是匪首便告诉手下的人,这肉是一种新型的羊肉,叫做“两脚羊”。

在这修罗炼狱一般的年代,数以千万计的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徘徊在这黄土地上。

全是天灾惹的祸吗?

不……

至少乞儿小八不这么觉得。

小八的名字叫刘七八。

因为是老历七月八日所生,所以便名叫七八。

她是个女孩儿,可从小也只能被当做男孩儿养,顶着这样一个名字。

她那农民出身的父亲没有什么文化,也只能这样起名字了……附近许多庄稼汉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名字。

以至于她后来在镇上遇到那个名叫楚曦兰的姑娘,还有些羡慕地说:“你家里可有文化啊,居然能起个这样的名儿。”

……

……

小八生在大泽乡,这里曾经又被称为“稻谷之乡”。

她的父亲,自然也是个种稻的。

庄稼户嘛,都是看天吃饭。

年景好的时候,用粮食交完了税,还能勉强存些下来。

年景不怎么好的时候嘛……把以前存的小钱拿出来用用,日子终究还是勉强能过。

但是到了这“举世伐魔”之年,所有一切都变了。

小八的弟弟,小九,得了重病。

父亲为了带小九去县城里治病,只好找附近的大地主黄家的少爷借了钱。

插秧之前借的钱,到了秋收的时候,连本带利便要还两倍。

结果小九的病还是没治好,死了。

父亲也还不上这钱,被迫把自家的那小半亩地抵偿给了黄少爷。

抵了之后还不够……因为那官府的丈量员也被黄少爷给买了,明明有小半亩地,在那丈量员嘴里又给打了个对折。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父亲连个庄稼户都不是了。他成了背债的奴隶,仍旧是在这片地上干活,不过却成了黄少爷的奴隶,给黄少爷种地。

……

……

这年冬天,因为秋季颗粒无收,父亲又被弄成了债务奴,一家人再也没有一丁点钱了。

母亲被黄少爷的府上一个最低级的管事调.戏,也绝不敢反抗……她只要稍有抵抗,她那已经成为奴隶的丈夫恐怕就得多挨几鞭子。

那种鞭子,都是带倒刺的。三鞭下去,皮开肉绽,身体稍微差一些的人只要挨上是来鞭便是昏迷不醒。

小八年纪还小,身体没发育,骨瘦如柴,勉强没被那些强大的男人所看上。可现在她和她的母亲,也只能成了黄府最低级的仆役,每天每夜地做着绣花,勉强讨点饭吃。

后来十几天后,母亲也死了。

死得十分简单。

身上满是伤痕,下半身不堪入目。

小八哭着埋了母亲的尸身,埋在老远处的一棵桂花树下。

像母亲这样的下人,是没有资格埋到黄府附近的。就算黄少爷的一只狗,也比下人要高贵,可以埋在黄府后门旁边的柳树下。

终于,在冬日的一个深夜里,雪下得茫茫大的时候,小八逃出来了。

十里荒山无人烟。

她挖着树皮,吃着草根,甚至饿得出现了幻觉的时候,差点把梅花鹿的屎都当做好吃的芝麻糊糊,差点咬进嘴里。

就这样,她居然以如此幼小的身躯,独自逃到了遥远的镇上。

那时候正是天气最最寒冷、饥荒最为严酷的时候。

小八几天都没有厚衣裳穿,在雪里瑟瑟发抖……很快便感了风寒,脑袋发热起来。

一个穿着短衫的游医把孤苦无依的她带了回去,带到了一个拥挤的破房子里,那里有许多的流浪儿聚集在那里。

那里还有一个落魄的儒生,正在借着唯一的羊油灯光,拼命地抄写着一本《医宗圣手百草法》。

……

便是在那里,小八认识了楚曦兰。

那个女孩儿,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力量。

每天大家垂头丧气着的时候,她总能对大家说,会好起来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穷得只能穿着旧的薄衣裳,但她的眼里总有着光亮。

她也会为别人而悲伤、为那些病重死去的同伴而哭泣,可她永远都会重新振作起来。

她依旧在不停地奔走,收敛着成百上千具倒在街上的无名尸体……不断地尽着自己的努力。

就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败她……

小八每天看着她眼神里的光彩,就像看到了无尽的希望。

那个一直在抄书的儒生有一次也说:“像你们这样的孩子,才是以后我们所有人的希望。要有一颗钢铁之心,打不倒,磨不烂。”

这个儒生今年三十五岁,科举考了整整十五年也没考上,回乡之后发现已经举目无亲。

天地悠悠,他独立于风雪中,只感到无尽的悲凉。

“你为什么会来抄书呢?”小八有一次便问他。

“世人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位儒生说,“我啊,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大才,只想着有朝一日若是能中举,也可让家人过活得好一些。可如今回来,家已不存,我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便总想着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再做些什么吧。”

多抄一本《百草法》,便也许能够多救几个人。

里边记载着许许多多能够治疗那些流行疾病的法子,都是不需要修行者的真气供给,只凭医生配药便可治愈。

……

后来游医被带走了,那位儒生也被带走了。

直到他死,小八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的死法极其惨烈——被活埋在城东乱葬岗附近的千人坑里。

……

寒冷的冬天过去了的时候,剿魔的风声也基本上过去了。

小八重新从一堆烂泥里挖出来两本书。

一本是那个儒生还没抄完的《百草法》,还有一本无字书……

据他所说,这书是神宗的无字天书,只有感悟到了的人才能看见里边的字……而且有时能看到,有时看不到。

他从来不把魔宗叫魔宗,而是叫做神宗。

小八并不太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只是默默地翻开了书。

只可惜小八不认字,里边写着啥,她也不懂。

……

……

很多很多年以后,小八已经是本地乐坊里有名的姑娘。

她自己学了琵琶和筝,也学了认字。

时隔许久,她再次从百宝箱里拿出那本书,看着那泛黄的纸页……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小八把那书里的扉页第一行字念了出来,不禁热泪盈眶。这是魔宗的格言,是刻在魔界山的山门之上的。

这是那位魔皇的理想,同时也是世间许多书生的理想。

再往下写的是:“我为魔宗宗主,世人只需知我存在,不用记我姓名。等我死了,以后还有无数代宗主,这些东西总要传承下去。很多年前有人问我,等你发达了,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便说,我要成为一个无名之人。我是一个人,也是任何人,所有人都可以是我。不要崇拜我,请崇拜我身后那千千万万的人。”

旁边写着的,是那位儒生的笔记:“修仙者若不修人道,仙字少了人,便只剩一个山罢了。神宗企图以人道替换天道,终不为天下所容。而我等须知,见众生,如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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