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女子则以一种难明的眼神，同样看着她。
在月下，二楼客房外的木栏旁，两位衣裙飘然的美丽女子，像是陌生人一般相隔不近不远的距离，彼此相望。
一时间，袁卿依竟不知自己的心情究竟该喜还是该怒。
但是又有什么好喜的呢？她还是不会记得当年的事情。
那个雨夜里，撑着纸伞的白裙女子，和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都只不过是残留在自己心头上的一枕旧梦罢了。
如此想到，袁卿依不免自嘲一笑。
嗯，倒也不对，那个假扮柳霜晴的人却还记得。虽然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说来，她又去哪里了呢？而真的柳霜晴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任袁卿依再冰雪聪明，也全然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师姐，我还以为你早已经被人夺舍，魂飞魄散了呢。”袁卿依轻抬衣袖到嘴边，轻柔一笑，话中满是嘲弄之意。
是这样的吧，这样就对了吧？这几年里，自己和她的对话，总是这样的。
明明自己心中并不真正怨恨她，甚至满是担忧，但话到嘴边，却总是变成这个样子。
这一切，究竟又错在了哪里呢……
虽然面上满是悠然笑意，但袁卿依眼底的那一丝落寞，却没有逃过柳霜晴的眼睛。
“唉。”
轻轻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月下美人轻叹，纵使不见她那微微惆怅的如水眼眸，闻者也必当心中无限怅然。
柳霜晴这带着几分无奈与哀悯的叹息声，在袁卿依听来，却是格外的刺耳。
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和同情，袁卿依忍不住敛去笑意，怒问：“柳霜晴，你倒是何意？”
柳霜晴却不说话，再度抬头望月，“今夜，明月有亏。”
“柳霜晴，你在戏耍我吗？”袁卿依见状，不由怒意更甚，拔出剑来指着她。
两人对峙着。
“也罢，你倒是该恨我。”柳霜晴侧首看着愤然的她，片刻，才如此轻轻吐词。
袁卿依蹙眉，“你说什么？”
噌——
柳霜晴缓缓抽出名为“饮雪”的幽蓝长剑，月光下，剑身泛着朦胧银辉，和柳霜晴的眼眸一般于夜里璀璨。
“你不是一直想和我比试吗？”柳霜晴言道。
比试？
一想到比试，袁卿依脸上便不可察觉地微微泛红。
自己早晨就是在竹海中和那个假的柳霜晴比试，被她欺骗感情不说，还被动手动脚占了好大便宜。
柳霜晴见状，也是轻挑秀眉，“心乱了。为何？”
袁卿依被戳中心事，一跺脚，哼到：“要你管！要比便比，何须多言！”
说罢，扬起剑来，脚下轻踏栏杆，两人一同自二楼之上如柳叶飘落。
这客店四方环绕，正朝南的是客店门面，其余三方皆是客房。
两人便落到了客店中间的庭院当中。
“或许，这是我同你的最后一场比试，所以不必顾忌。”柳霜晴认真地看着袁卿依，于比试前，如此言道。
闻言，袁卿依也是一愣。
第一反应是：她不是在说笑吧？但是以袁卿依对柳霜晴的了解，她断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那么，这突兀的话语，却又是什么意思呢？
袁卿依是越发不懂这状况了。
“可有剑约？”既不懂，便索性不去在意，她转而问起眼前事来。
柳霜晴沉吟片刻，螓首微点，“我本无意与你相争，既如此，不论胜负，你我都须得答应彼此一件事。此事也不必多么严重，举手可为的小事即可。如何？”
袁卿依实际并不多么在意彩头，之所以问起，是怕她有所图谋。但听对方所言似乎没有猫腻，便也就应了。
夜风微凉，轻轻吹动二女的裙摆与三千青丝。
不知是店家在哪里种了些花草，在这微凉的夜风之中，尚有丝丝温润的香味弥散在空气当中。
“你这身裙子，倒像是我曾有过的。是他给你的吗？”柳霜晴不动声色，浑身真力却调动而起。
外物境以上的修士流露出的气息，即使只是丝丝缕缕，依然甚是令人心惊不已。
袁卿依浅浅蹙眉，“她？你和她果然相识。”
柳霜晴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多说。
这一夜，恐怕已经是袁卿依进入临云阁内门三年来，听柳霜晴对自己说话最多的一次了吧。
但两人此时都如利箭在弦，蓄势待发，早已不再可能坐下来和气详谈。
“呵！”袁卿依不再顾虑，率先动作。
踏出一步，鹅黄色长裙在夜里化为一道轻盈如蝶的倩影，剑风直袭柳霜晴而去。
柳霜晴眼眸微凝，也提起手中的饮雪，不急不慢地迎了上去。如瀑长发逸散，向后高高飘扬而去。
铛铛铛。
一时间，客房前的这片空地上，剑芒寒光闪烁。
若在旁人看来，她们就好像只是刚刚抬起剑来，但实际上，只是数息之间，两人已经挥剑对弈数百次之多。
白皙手腕灵活扭转，同时，宛如铸铁一般清脆的钢刃声不断响起。
仿佛是谁定好了规则一样，两人都没有使用任何杀招，甚至连浑身的真力都没有溢出半分，只是简单的剑招相接。
噔。
被柳霜晴再度轻描淡写挑开一剑，袁卿依后退两步，轻咬着牙。
虽然一时间谁也没有落入下风，但自己已经变得呼吸频率稍稍紊乱起来，再看柳霜晴，根本就像只是在空地上静静站了一会儿，丝毫不见压力。
我和她之间，差别究竟有多大？袁卿依平复了呼吸，在心中问自己。
达到柳霜晴的境界，甚至超过她，打败她，早已经成为了袁卿依的执念。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闭上眼，片刻，再睁开眼。她的气质已经大不相同了。
柳霜晴也不免侧目。
“不必再藏拙了。”袁卿依嘴角撇起一抹自信的妖异笑容，剑指柳霜晴，轻轻吐辞：“今日，你当败于我手。”
呼！
轰！
话语落下，袁卿依真力流转，外物境的实力不再隐藏半分。
以袁卿依为中心，数丈之内，天地灵气开始加速流动，乱流涌起。
因为灵气的涌动，刮起了没由来的一阵旋风，吹得袁卿依的衣衫猎猎鼓动，长发飘起。
她的眼瞳中，与此同时，竟隐隐泛起淡淡紫色，更显得她气质妖媚动人。
而这淡紫色的光芒，又很快的蔓延开来，包裹着她的长剑。
那带着几分魅惑的半透明紫色，于柳霜晴看来，实则气机慑人，危险的意味。
即使是凡人手里最最坚不可摧的钢刃，只要轻轻接触到那紫芒，必然会碎裂成为齑粉。
“外物境巅峰……原来如此，你又突破了。”柳霜晴细细感受袁卿依的气息，旋即也明白过来她的信心所在。
“我突破不久后，就听说你在青玉竹海将要突破到外生境。本以为又被你甩下一截，没想到你却突破失败，似乎还被人夺舍了身体。”
袁卿依嘴角含笑，说着。但眼中却毫无半分笑意。
“夺舍？”柳霜晴闻言，只是轻轻摇头。
袁卿依不解。
柳霜晴并不解释，淡淡道：“也罢，我的时间并不充裕，便以一招定这胜负吧。”
“也好，省得把这店都给拆了。”
袁卿依并非在说笑，两个外物境巅峰的修士以命相搏，别说一家小客栈了，即使一条长街都毁成泥瓦碎石也不在话下。
“暗香疏影！”袁卿依心中默念招数。
周身真力凝聚成星点，远远看去，真如同小小的花朵绽开。另有一部分浅紫色的真力如细丝围绕在她身旁，将紫色花朵串联起来。颇为梦幻。
修真大陆，武技以其威力划分，可分为“天地玄黄”四阶，每阶又分为低中高三个级别。
这一式，便是玄阶高级武技，也是临云阁内门弟子所能学到的最高级别招数。
花朵虽美，却带着凶险无比的意味。
柳霜晴见状，眼眸终于认真起了几分。
在袁卿依周身流转的紫色藤蔓与星点花朵上，她感到了浓浓的危险。毫无疑问，她这一招，对自己充满了威胁。不可不认真以对。
轻轻吐息，柳霜晴抬起头来，看着袁卿依，“袁师妹，你究竟有多么想胜过我？”
袁卿依冷冷一笑，笑容却不免有些扭曲：“柳霜晴，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恨你，不期望着打败你。我想看到你失败时屈辱不堪的狼狈模样，然后让你看着我，这辈子永远忘不掉我。因为，是我胜过了你……”
听她如此说，柳霜晴不免又是轻轻一叹。
话已至此，柳霜晴不愿再多言，紧跟着，浑身真力也毫不藏私地释放出来。
以站着的两人为中心，真力以圆形扩散，两股针锋相对的真力自然存在交界地带。
如此，两股刚一彼此接触，便开始猛烈的对撞、绞动对方，就似是硬生生要撕裂开那一方小小空间一样。
剑拔弩张的气氛，无以言表。
暗香疏影。
袁卿依站定不动，剑尖轻摇，一阵淡淡的香风忽然出现，她周身如丝线缠绕的真力便被风吹拂起，并且即刻融入了风中，只有星点大小的花朵随风飘散。
那风吹的方向，自然朝着柳霜晴而去。
香风、花朵，却都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杀人利器。无形之中缠绵入魂，将对手浑身割裂开来，碎裂成肉泥尚不自知，意识还沉溺于浓浓的花香之中。
心中再清楚这一招的厉害，柳霜晴却如没有看见一般，不闪不躲，任由那暗香花影飘向自己。
很快，淡紫色星点和丝线便围绕上了柳霜晴的周身，缓缓旋转着，但却有意不展露杀意，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淡淡香气传入了柳霜晴的琼鼻之中。
“师姐，我这一招，可当胜过于你？”眼见一招得逞，袁卿依笑问。
即便对手只要一念之间就能让那些细线和花朵要了自己的性命，柳霜晴依然轻点螓首，“倒是有些沁人心脾。”
袁卿依撇撇嘴，“哼，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说笑。”
不慌不乱，柳霜晴缓缓将饮雪举起，竖直，高过头顶。
原本胜券在握的袁卿依见此，眉头也是不可查觉地跳了跳。心中不安感愈发浓烈。
这一招莫非是……
“星辰化剑！”
随着柳霜晴的一声轻叱，头顶上，诸天星辰的光辉，与残月的月华，正以肉眼可见的状况，如流水一般往剑身之上注入。
咻。
她的眼中，似是有月芒流转。
那股磅礴浩瀚的剑气从饮雪上溢出，压得站在不远处的袁卿依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柳霜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来，和她冷白的脸颊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