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东海和魔宗的那场战争,以东海的胜利告终。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战争末期,魔宗最后一任宗主自知大势已去,失败不可挽回,于是瞒过所有人,给魔宗留了最后一线希望。

以天命为引,以浩日为炉。

将七位死去震古烁今魔将的道心炼成一颗魔种。

将宗内积攒多年的钱财秘宝封入不稳定秘境。

将妻子肚内胎儿与囚牢内孕妇内胎儿互换。

魔种在这最后一丝血脉中代代相传,几乎连后代自己也忘却,只传下一个懵懵懂懂的“夏”姓。

直到三千年后,资质足够的胎儿孕育,魔种萌发,生母因血脉联系得知了部分真相,却在告知丈夫后,被利欲熏心的男人背叛,之后两人突遭横祸,消息也走漏。

但生母之前做了准备,将孩子悄悄托付给了村里的药师“老毒婆”,老毒婆带着孩子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抚养孩子平平安安地长大。

她应劫而生,七岁时相貌和体香便有一股令男人发狂的魔力,老毒婆因此找出宝库里的“蒙尘宝衣”给她穿上。

十四岁,孩子考入青玄宗。

19岁,突破筑基。

同年,绝情谷外风雪交加,禁制破裂,魔宗传人注定最大的敌人——那个雪地中走出的白衣剑客出关。

缘分总这样有趣。或许是老天故意将两个人放在一起。再或许她应的劫就是白浪这个造劫之人。总之两人产生了这般联系,夏玥用魔胎救了白浪,白浪也护佑她渡过险境。

将一切理清楚,白浪的心彻底乱了,茫然失措,久久无言。他也想逼自己:“怎就不能绝情冷血一点?”可仇怨是远的,情感却是真真切切、离他近的。他倒是也想一剑斩了这最后的魔种,一了百了,可拔剑四顾,心愈茫然。

师父说,魔宗之人都是阴险狡诈、邪恶自私之辈,死不足惜。

可夏玥却救了他,这和阴险狡诈、邪恶自私怎么都沾不上边。没有夏玥,他会陨落在心魔劫中。即便侥幸靠那个后手逃生,也会境界大跌,再也无缘问鼎仙路。

夏玥对她有恩他该护着她。夏玥是师父的仇人他该杀了她。

两种现实无奈且矛盾,他反倒希望夏玥邪恶一点,如果那个“疯公子”是魔宗后人,他决计就没这个烦恼,包括一剑劈下去连犹豫都不会有。

可现在。

“白浪……赤翎大人唤你去品茶……”

天人交战中。

那个软软糯糯的、好听却此时一万个不愿听的声音,飘风而来。

白浪收回望向山峰的视线,回头目正,却不得不作出冷淡。

他对着这个人再也不能笑出来了。

白浪的态度,夏玥也有所感觉,那个人突然变化的目光令她有些陌生,动作愈局促,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做的哪件事惹了白浪生气,兴许是那个身份?可她也不想的……

大抵,再努力些就能修补关系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低下头,愈乖巧。

浮云下沉,遮住了昏阳。

白浪微不可查地叹口气,印诀几次捏起,又几次放下,最后他平静说:“你回去告诉赤翎,我不太想喝茶。”

“唔……”夏玥苦恼着退去。

“等等。”

白浪又叫住。

“唔?”

“你对你和东海的仇怨,有什么看法?”

夏玥低头想了想,却出乎意料道:“我不想报仇。”

“为什么?”白浪失笑。

她天真道:“因为,东海已经不在了啊。他们的后代,也许并不认同当年的事。这样稀里糊涂被报复,不是很可怜吗?”

“这片土地曾经有一半是你的。你的祖先被他们屠戮。你的长辈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如此重的因果和联系,你心甘情愿放下?”

她低下头,“嗯。”

“即便长辈因此恨你、憎你,视你为叛徒。你也要唾面自干?承受他们的冷意?”

她的声音柔软而坚定,“嗯。”

“哪怕,有朝一日,你因为这份无聊善心,而招致灾祸,被你放走的仇敌毁掉你的一切,你也不后悔?不自责?不难过?”

她捏着衣角,声调并未有什么变化,就像她内心早已思索过千遍万遍的答案:“婆婆说了……不悔两难事,不忘一初心。”

天渐冷。

白浪远远地望着她,就像在望她背后潜藏的群山。他说,“小师父,你善良又自私。”

夏玥并不反驳,“婆婆说……魔宗人只为自己而活。也许,我就是那样的人。”

“你要真只为自己而活,就不会是个受气包。你只是愚善。”

她讪讪低头,“我……我本来就不聪明嘛……”

难得流畅说这么多的话,夏玥的小脸微微泛红。

白浪又叹口气。走过去,在她肩旁停顿片刻,想说什么,终归没说出口,又兀自独回小院。

院里赤翎在备茶,不过她打算用来泡茶的液体,却是滚烫的烧酒。茶叶清淡,烧酒浓烈,紫漆木杯于那只白里透红的娇嫩小手中握着,赏心悦目。

白浪无语:“酒不能用来泡茶。”

赤翎愣,“为什么?”

“味道会变。”

赤翎立马严肃地试了一遍,抿小口,又吐掉,“……还真是。”

“好东西和好东西混在一起并不一定会更好。也许会招致差劲的结果。”他随口说罢,便坐下饮酒。赤翎直直盯着他。

“你心情很差?”她不解。

白浪断然:“没有。”

“但你明明一副心情很差的脸色。”

白浪一怔,“很明显么?”

赤翎摇摇小脑袋,鸢钗下的珠坠撞出好听脆响:“你藏不住话。”她奶声奶气。

白浪默然。

赤翎缓缓给白浪斟了一杯酒。抬起头,望着旁边侍立若呆头小白鹅的姑娘,招手:“夏玥,你去帮我烧两个菜。”

“好……”呆头鹅点头。

她小跑着一颠一颠进了厨房,炊烟升起,袅袅入云。

赤翎左手撑着脑袋,右手把玩手中的杯子,她轻飘飘望白浪,试探道:“你不喜欢魔宗?”

白浪犹豫,又点头,“是。”

“魔宗过去作恶多端,曾犯下许多罪孽,不喜欢也情有可原。”赤翎轻叩桌面,“但我不希望你把这种情绪代入到她身上。你也看到了,也感受到了,她不是那个环境成长起来的苗子,她很好,对你也很好。”

“她终归是魔宗人。”白浪闭眼。

赤翎奇怪,“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开明,没想到你的门户之见反而比我重……难道在你眼里,一个人的出身比她的品性更重要?”

“她是魔宗。”白浪声调微微提高。

赤翎也严肃,甚至有些强硬,“她的祖辈是魔宗。可如今,她是我青玄宗人。白浪,她和你一样,是青玄宗人。”

白浪拧起那股劲缓慢松了下去,身形有些颓唐,不负之前的挺拔冷漠,“赤翎,有些事你不会懂的,只有我可以去想。”

赤翎推杯:“那就喝酒。还是你教的我,遇到发愁的事情,喝两杯也许就能想明白。”

白浪拾起紫樽,杯中映树,树影婆娑,犹如纠缠交织的情与怨。

他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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