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团摇曳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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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微弱,涌动在无尽的黑暗中。
黯淡、微弱,涌动在无尽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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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渐渐扩散,柔和地、向四周蔓延。
它渐渐扩散,柔和地、向四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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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化为实景。
缓缓化为实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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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帘的,是夕阳下的废墟。
映入眼帘的,是夕阳下的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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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恍惚,花了好一阵来认清现状。
他眼神恍惚,花了好一阵来认清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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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儿?”这是他脑内的第一个想法。
“我在哪儿?”这是他脑内的第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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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活着。”
“我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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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阴影中,无力地从布满尘灰的地上爬起。抬眼,是血一般的夕阳,以及烧得金黄的天空。周围,死一般地寂静,只能看见少数幸存者。有人失神有人恸哭,但仍无法撼动空气中的死寂。
他在阴影中,失神地在一尘不染的大厅中伫立。抬眼,是血一般的夕阳,以及烧得金黄的天空。周围,蚊蝇般地嘈杂,可以看见很多旅客。有人聊天有人读书,但仍无法撼动空气中的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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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出门购买物资的。最近局势稍有缓和,加之食物、日常消耗品等且见底,他便在中午出门采购了。没想到敌国撕毁了暂时停火的协定。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无人机突入境内。没想到能突遇如此大规模的轰炸。无人机是在防空警报响后不久就到的,来不及跑进防空洞,他就近躲到一建筑物内。直到下午外面才没了动静。没有活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是出门独自旅游的。月初刚结束高考,加之在本市玩腻了,且没有约到朋友,他便在今天独自出门远行了。坐高铁,故正在车站候车。他本右手持手机左手拉行李正在大屏幕上找候车室,但突然记忆断片了似的。巨大的火光、乱糟糟的嘶喊呼叫、破败的城市、漫天的烟尘等画面一闪而过,也不知为(wéi)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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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兜里摸出一个还算干净的口罩,换上。环顾四周,天空不再被高耸入云的大厦遮挡。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把双腿的控制权向脊髓下放,自己漫无目的地游荡。
从兜里摸出一张崭崭新新的车票,确认。环顾四周,在候车室内找一个空位子坐下。没有掏出手机打发时间,他把双眼控制权向低级中枢下放,自己漫无目的地观察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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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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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或者说,小姑娘。初中生的样子。齐刘海短发,五官精致。只不过现在披着一身灰、失了生气地静静仰躺在一片瓦砾之下。真漂亮啊。他走过去,蹲下凝视。这个女孩,那一天他见过。只是被她呛了几句后火上心头,便漠然相待,彻底无视掉了。多么美丽,他想。如果那一天我耐心一点,她的命运会改变吗?
一个女孩,或者说,小姑娘。初中生的样子。齐刘海短发,五官精致。但是打扮村气。穿了一身黑,上衣最下端是罩着皮质打底裤的谜一样的裙摆,衣服上还有奇奇怪怪很接地气的蕾丝边,袖口有暗红色条纹点缀。扫了两眼,他把目光转向下一个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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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天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尽失真实感。繁华年代出生的他,正当青春年华的他,本向往着美好的未来,相信家境平凡的自己可以在蒸蒸日上的大环境里打出一片小天地,凭本事过着或许平凡,但很有盼头的日子。直到那天出现了那团光。所有的梦都碎了。安逸变成了幻想,生活变成了生存。接下来的日子混々噩々。和人生的前十几年对比,此时此刻更像是假的。假的,不是吗?假的。
自那一天开始,一切的一切都似梦幻。十几年的应试生涯结束、法律上成年,真正地有了自己的时间,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兴味所在。到了大学,课程再难得恶心难得变态,那也没关系。毕竟是自己选的,亦是确信可创造价值的。从幼儿园直至高中,东西是学了不少,但真正想做出点什么东西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什么都不会。现在,有时间好好琢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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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走了有多久,只能发现天又昏暗了些;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正准备找人问一下。正好前面有人:一个蹒跚着扶墙的金发少女。看起来是不良少女的样子,不过就她了。
“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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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帮您放上去吧。”
列车上,他见之前的黑衣少女正踮着脚尖吃力地克服重力要把背包放到行李架上去,便边说边伸出了手。
“咿、呀!”
女孩吓了一跳,瞬间转身后退了一步,双臂把书包死死护在胸口。
“干什么啊!”声音蕴着惊吓加恼怒,她一脸嫌弃加不耐烦。
他有两个选择。0.无视掉这个不解好意的没礼貌的女孩;1.以较包容的心态接着跟她聊聊。初中年龄的孩子嘛,正值叛逆脾气不小。虽然高中年龄的也会有脾气,但相对地更能克制一些。再加上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旅行,不能糟了心情。
所以他选了选项1。
“看你有些吃力,搭把手而已。”他叹口气,平淡地答道。
“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行!”
“不过实际上……”
“你是看我长得好看才来骚扰的吧?”
“???”
“变态、下流、ロ(lo)リ(li)控!”
“……”
“怎么不吭了,嗯?说中了?”
“……就您那平淡无奇的身材还是再等两年吧。”平和却很伤人地祖安了回去。打扮得有些土气,但小脸的确挺精致的,他心想。
“什么!你!”
“好了好了,小妹妹我帮你放吧。”
依旧撅着嘴,她不情愿而慢吞吞地把书包递给微笑着走来的女性乘务员。
“谢谢。”对乘务员小声嘀咕。
看她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后,他也安置好了东西坐到她右边。
“干什么啊你!”声音比之前还要大。一脸惊恐。极力往窗边缩。
“……”
半晌无语,他不徐不急地掏出车票,在她眼前晃两下,又递给乘务员看看,证明他的确坐在那里。
她语塞,哼一声把头别过去,屁股往窗边挪了挪。
他和乘务员对视,两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双手搓几下脸抹匀了无奈,他往另一侧挪挪,头往右偏,闭目养神。虽求学十数年间练就了较厚的脸皮,但像刚刚这样成为全车厢的焦点,即使自己清白,也是有(shi)些(fen)羞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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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请问这里是哪条街?”
金发少女停下脚步浑身一抖,低着头默不作声。
“美女?”
她右手扶墙左手捂腹,颔首,微弓,更加颤抖。金色的前帘将她双眸笼在黑暗下。
“美女?”他伸手要去搀扶。
“没事儿吧?”是他想说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几个字。
“呀啊——”
少女蜷缩着后退半步,右手从腰间抽出了什么东西。寒光一闪。
是刀。一把匕首。径直没入他左胸的两肋间。
两人眼睛第一次对上。
她的眼中,是无比的惊恐。
他的眼中,是十足的迷茫。
这是一瞬之间所发生的。
借着冲击力跌靠在墙壁上,他左手抖着伸向胸口。鲜红色的液体争先恐后地一股一股地喷涌而出。大概花了500毫秒,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救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头脑清醒,虽然机体因恐惧而高度紧张。
得趁意识尚存赶紧交代几句。
他倚着墙跌坐在地上,顺从着身体掏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免提,放在肩膀上。
“老妹啊,对不起,出了点意外,先走一步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
“即使再大的战争再大的灾难,也要跟着国家走。”
“不要放弃希望。”
“……”
凶手站在几步外,怔着看着这一切。
她提刀迈腿走近,却眉头一缩捂着肚子一个踉跄。两道泪痕滑下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低声耳语。
双目对焦混乱,她跪在他身旁,轻柔地摘下他的口罩,双手扶起他那要顺着万引力坠向大地的手掌和手机。
“对不起。对不起。”失了魂般反复机械地呢喃这三个字。
他没有注意到似的,继续竭力对着电话讲。最后一句话,让少女停止了颤抖,定住了身形,双手冰冷,双眼彻底失去了高光。
“……还有,她看起来不像是出于恶意的。对,是正当防卫吧……”
意识涣散前的最后一幕,他再次看到了寒光一闪。有昏浊之物从少女颈部喷出,一股温暖洒在他的脸上。那是最后一刻的温暖。
……
他确实交代完一切了。但潜意识的确还是不甘的。丧于战火,可,但按此则迷。沉入黑暗,但他没有放弃窥探,未任由意识消散。在深海般涌动着的无尽的黑闇中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地探寻着。不知逝者如斯夫。
他感受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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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上,感受到了什么,他和少女把头转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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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团摇曳的光。
那、是一团摇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