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天之门彻底洞开,元神踏上神桥。

神桥尽头,连接着仙境。

可这条路,似乎永远都走不尽。

……白浪踏入太虚初境的第三日,又回了趟绝情谷地界。此时因为禁制破碎的关系,以及他偶然那次拱火,绝情谷外,联合勘测的势力已集结十数家。其中一家,便有势力扎根在青玄宗的刘家、王家、孙家。

以及,鱼家。

可惜这群人实在太怂,探这么久,才进入不到十公里。距离白浪留下的梦幻大礼包,还差得远。

白浪避开耳目,飞向雪山。山顶仍然伫立着那座冰蓝色大殿。如他心魔中一般的,殿门紧闭,炉火冷清,门口积了厚厚的雪。他快步经过正殿的骸骨,走到内殿——这次和心魔中不同了。

并没有一个女人站着、转过头,或是拥抱他。唯一的女人躺在冰棺里,秀眸紧闭,不知生死。

白浪松口气,又有些失落。

他在门前怔怔看了许久。

转身。

决然离去。

一月对于青玄宗内的学子来讲是个难得的好时节。

依据大唐国的传统习俗,每年此时,修士有一段空闲的假日。可以回回家,探探亲,维系下感情,部门远游在外的修士,能顺便回家一趟,看看道侣有没有给自己织草绿色时尚鹿角帽。

白浪没什么家,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因此对于这种喜庆的气氛,实在感受不到。

正巧薛灵素和水无心也不打算回去,东海早已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处,三人便干脆约好,这段假日都在夏玥那里蹭饭。可惜天公不作美,找夏玥讲过,几人才惊讶知道,夏玥是打算回去的。

她要回去看婆婆。

关于夏玥这个“久闻大名”的婆婆,白浪几人印象截然不同。

白浪是钦佩,无论怎样婆婆至少教会了夏玥向善;薛灵素是不屑,觉得这种封建余毒该好好接受义务教育改造;水无心是羡慕,自己要有这么漂亮的孙女就好了。

几人反应不一,但夏玥归心似箭,早已定好路线与行程。小团体就此失去了主要厨娘兼喂养人,原定的聚会活动,只好取消。

这时水无心忽然问白浪要不要补习术算。白浪愣了愣,自然是满口答应。薛灵素眼神一下变得有点微妙,嚷嚷也要教白浪,面对两位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补课老师,白浪深感到乱花渐欲迷人眼。

好好的假日,变成了双重补课。

但就算这样的计划也没能顺利进行下去。

假期的前一个周末,白浪又接到了“战斗鸽”的短信。

“老地方见。”——奇怪的符号。

白浪可不喜欢那个老地方,而且不久前才撬过对方一块硬盘,这趟赴会,搞得他挺忐忑的。他有点犹豫见不见,想半天,还是考虑见吧。

于情他们二人算朋友,没有避着朋友的说法,于理白浪有点对不起赤翎,得当好这个情感垃圾桶。

依然是那片黄沙漫天的鱼龙崖,只不过尸骨又多了几具。赤翎站在崖边,这一次,她没有那么成熟,也没有那么坚不可摧。落在白浪眼里,那仿佛只是个穿红裙子的脆弱小丫头,而且她很累了,做家长留下的作业累了,活在别人的目光里累了。

白浪也曾这样累过,往往冬天里喝一壶热酒,那些疲倦才能消退下去。

心魔有一点并未说错——他是为仇恨而生的。或许他没有赤翎那么多复杂高大的烦恼,但一个活在恨意里的人,心底总归更容易困倦。

提着烧酒,白浪吊儿郎当地,过去用膝盖顶了顶赤翎的腰。

她慢慢转过身。

“来杯?”

白浪摇晃手中的酒袋。酒香似被晃出,弥漫进风里,把黄沙也染上一股醉意。

赤翎低下头,她今天似乎有些低落。“我不喜欢。”说完,又觉得自己或许有些高冷,补充:“酒的味道不喜欢。”

“喝酒不是喝味道,是喝个醉话。所以味道好不好、口感入不入口,都不重要。喝醉才重要。”

“喝醉会误事。”

“没关系,我照顾你。喝酒当然不是喝闷酒,否则醉死了都不知道。赤翎小妹,你压力太大了,你该发泄一部分。”

“有吗?”

“不说别的,光这个黑眼圈,就够份量。”

赤翎低下头,这个人说的话没心没肺,但或许这种时候,偏偏就得没心没肺,才有意思。

鱼龙崖今日不适合饮酒。

换座山,换片波光粼粼的小湖,湖心亭人迹罕至,最适合约会与密谋。

将大材小用拿来饮酒的二人渐渐饮到兴处。赤翎是真的想把自己喝醉了,尽管这样有一点危险,但她已不想顾。甚至哪怕真遭到暗算,她反倒松口气,总算能把那些东西放下,交给别人了。

她是青玄宗的宗主,背负数十万人的出路与性命,她已习惯一点都不松懈,可绷着神经并不会让一切变得顺利。

苦恼的时候,酒量会差。赤翎耳根慢慢红了,霞飞双颊,目光有些迷离。

“……我很讨厌那个清徐长老,他死了,我有点高兴,但必须装出悲痛的样子,其实我在葬礼上想笑出来。”她倾吐真心话。

“其实我也是。”白浪藏起了下句,“但我是个实践派。”

赤翎伏在桌上,看得出有些迷糊了,小手蒙着头,表情困顿,“……白浪,你被同性喜欢过吗?太可怕了,她还是养我从小到大的姑姑。我不敢想她偷偷进我房间都在做什么奇怪的事。”

“世上这么多人出几个变态,简直正常到要命。”

赤翎抬头潮红着脸反驳,“她不是变态,她就是……就是……有些和别人不一样。”

白浪失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这时候了还维护啊。”

赤翎声音一下弱了起来,“至少她对我很好。真心的那种好。”

“嗯。”白浪突然有些心疼。

虽然他也没什么心疼的资格。

赤翎至少还有青宁,他又有谁呢?这片天地的求仙大道,总归难免是孤独的。师父一直在睡,一切看不到远处。他想着想着,突然想到夏玥。

……那个应该算“真心待自己好”吧。

一个害羞的姑娘,为了唤醒自己,连姑娘家名声都不顾了,硬生生把自己救出来。

也是他准备不妥当,没有刻意去寻找阳门锁大劫的消息,以为准备够充分。却没想到,阳门锁劫靠的不是外物,是心魔。

师父是他的心魔,他这辈子,没怀疑过师父半分。除了她算的数。

赤翎终于慢吞吞地醉倒了。

喝醉的她,终于像个小孩子,嘟着嘴巴,絮絮叨叨一些天真的呓语,和童稚的梦。

修为强悍的人是很难醉的,即便醉,也醉不了太长时间。白浪给赤翎披好衣服,对着林间轻灵的獐子,抬手敬了一杯。

自饮自酌,有些寂寞,不过旁边有个人,要比在雪地里好了不少。

天蒙蒙暗的时候,赤翎嘤咛一声,幽幽苏醒。

“……我睡了多久。”她枕着胳膊,缓缓望来,她的眼瞳极黑,就像用一点点最深最重的墨点成的。初醒的一瞬间,她闪过一丝警戒肃杀之意,但随即想起现状,又轻轻苦涩。

“两个时辰。”白浪悠然。

“哦……”赤翎低下头,突然笑。

“怎么了?”白浪不解。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还以为过了一世纪。梦里有很多古怪离奇的,记得很清楚。”赤翎轻轻敲着太阳穴,“你猜最离奇的是什么?”

“是?”白浪斟酒。

“我梦见你一剑断了八千里苍天。”赤翎失笑,“好古怪的梦,对不对?”

白浪扫了一眼倚在树上的剑袋,也笑出来,“确实够古怪的。天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要断它?”

“你的关注点真奇妙……算了,有梦想是好事。至于为什么要那么做,大抵是因为一个人吧。”

“为了谁?”白浪追问。

赤翎不语,悠悠拿起白浪的酒樽,一饮而尽,小脸儿忽然娇俏地笑。

天色渐黯,林中处处秋风,唯她一人明艳。

“等你真的认识她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白浪莫名其妙。

赤翎却觉得十分开心,像经历一场奇诡的玩笑。白浪看她这样子,便知道不可能问出来了。他倒也飞快释然,毕竟只是梦而已,自己在梦中都能做出傅里叶变换呢,实际上?

他引开话题,“对了,我最近筑基了。”

赤翎摇晃酒杯,似乎打算再醉一次,“恭喜。”她漫不经心,“夏玥是个好姑娘,你记得多关照。”陡然,她想起一件事,神色忽然严肃。

“怎么?”白浪注意到。

“她这次要回家乡?”赤翎颦起月牙似的眉毛,墨色的深瞳流露出担忧,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力,我见犹怜。

“是。”白浪凛然。

“你……千万不要陪她去……”赤翎愈发担忧和无力,她喃喃着,“那边会发生很多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护佑住……他们终于要动手了。”

白浪心一惊,“什么意思?夏玥有危险?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们总咬着她不放?”

“你不要问,不是你该管。”赤翎望远处,“到那天,我会抗皇命。一切代价我甘愿承受。”

“可……”

“白浪,”她转过头,回眸一笑,“谢谢你请我这顿酒,将来如果仍有机会,我一定还你一次。”

白浪不语。林中尖啸,惊鸟飞掠。

“一定。”他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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