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男人随口对魔女说。

魔女没有回答，手里的武器变魔术般的翻转，这下锋刃朝外，对方摆出威胁极高的攻击姿势。似乎随时都可以投掷出手，夺取两人性命。

男人见状摇摇头，用忧伤的语调叹息着：“……可恶，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别想跟我套近乎，我不认识你。”魔女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只是对鬼鬼祟祟从密道进入格里芬家的人很有‘兴趣’。”

“不，你认识我。你正在丧失从前的记忆，爱芙蕾雅。”男人道。“最近这些年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又忘记了许多事情。”

“少废话，还想要命的话就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还有她是谁？”魔女有些动摇，但丝毫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反倒更加蓄势待发了，指着他身后的小女孩，咄咄逼人的问。

“我是旅行商人艾伦，为雷利乌斯大主教服务，带大主教的神官来此拯救迷途羔羊的灵魂，和身体。”男人回答。

魔女不说话。

“走，特蕾西娅。”艾伦对特蕾西娅挥挥手，向前一步。

他想绕魔女而过，魔女横行一步，拦住去路。

“不，你骗我。说谎者……死！”

说着，魔女手中一挥，锋利的寒芒向艾伦呼啸飞去。

特蕾西娅一个畏缩，艾伦单手夹住急速飞向自己的喉咙的凶器，无奈的停下脚步重新面对魔女。

他把手中拦下的凶器一丢，随即握着拳，手背朝上指向魔女，深吸一口气，用另一种命令般的语调重新开口对她道：“请你——『让开』——”

话语刚落，特蕾西娅就惊讶的发现魔女的双手和身躯开始猛烈颤抖，似乎在发自内心的抵抗。

抵抗的对象是她自己。

“唔——呜——什么？！唔唔——”

随着魔女身体奇怪的抽搐，她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手指尖的锋利凶器纷纷掉落地面，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悠长昏暗的地牢走廊。

随着艾伦的命令，魔女双手捂着头，小尖帽随即滑落。她似乎极端痛苦。极为不情愿的颤抖着退到路旁，倚着墙勉强站立，隔着面具死死盯着艾伦，但一言不发。

“走。”艾伦又招呼特蕾西娅一次。

小女孩充满怀疑，但还是听从男人的话，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走过魔女身边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魔女死死捂着自己的头，现在她一定头疼欲裂，靠着石墙的身体不住颤抖。

痛苦的样子触动了小女孩的本能，她无意识的想伸手去摸摸魔女的手，可刚触碰到，魔女的手立刻闪电般的一挥，狠狠打开特蕾西娅。

小女孩吓了一大跳，赶紧前行追上头也不回的艾伦。

“是你！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吧！混蛋！！！一定就是你！！！”

两人又走出几步，身后传来魔女颤抖着、痛苦着、愤怒着的喊声。

艾伦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魔女。

魔女用发抖的手指着艾伦鼻尖：“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这样让我受折磨？你到底是谁？你把我变成了什么？！”

面对魔女的指责，男人沉吟良久，然后忧伤的对她说：“你的复仇执念太深，所以你还记得早该忘记的记忆，你应当尽早忘却，不要再被它折磨。你现在这样……只是在徒增自己的痛苦。”

“闭嘴！！！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魔女幽怨的质问艾伦，开始顶着身体的抗拒，迈起蹒跚步伐一步步靠近他，特蕾西娅见状赶紧躲向男人身后。

“告诉我！”魔女大声又问了一次。

艾伦露出哀伤的表情，对魔女道：“我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你的生命逝去……爱芙蕾雅，即使你遭受折磨，让你活着也比看着你死了好，因为——”

“果然是你把我变成了怪物！！！”魔女大吼。

“你必须忘记过去折磨你的记忆，重新开始生活，跟我来吧，我送你回你的故乡艾露达梅尔，你的族人会为你抚平伤痛。”艾伦可怜的对魔女说。

“不不不不！！！滚！快滚！！！我不会回去的！！！我不会逃避……我要想起那些东西。对了！我、我要为我死去的姐妹报仇，为她们讨回公道！我懦弱的族人不会明白大陆的精灵遭受的苦难！她们只会躲在自己的宝座后面无动于衷，看着教皇毁灭这个世界。她们怎么会明白，大陆的姐妹们耗费了多大的心血，才让末世中的大陆再度燃起文明之火？！”魔女狂乱的挥起手抗拒。

“精灵的责任已经结束了，辛苦了，爱芙蕾雅，该谢幕了。接下来是你的休息时间，由我们人类自己来纠正我们犯下的过失（Fault）。”艾伦说。“阻止教皇的人，是我。”

“你没资格命令我，混蛋！”魔女抗拒的对艾伦咆哮。“快滚，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混蛋！魔鬼！”

艾伦无奈的长叹一声，转身离开，小女孩紧随其后。

两人走远后，似乎听见身后魔女无力的瘫倒在了石板上。艾伦拉着小女孩的手，不要她回头。

＊＊＊

又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临近密道出口时特蕾西娅才问：“她是谁？”

“我以前的一位朋友。”艾伦叹息。“很久以前了……”

“她…非常痛苦的样子。”

“以前不是这样的。”艾伦揭开石板，外界的晨光挥洒而入，特蕾西娅见他的神色哀伤而痛苦。“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多少次遇见她，她都对人笑脸相迎，永远是乐观开朗的酒馆老司姬。”

“你是她的朋友，为什么不帮助她？”特蕾西娅又问。

被这么一问，艾伦苦恼的闭上眼，长久没有回答，过了很长一阵才勉强平复。

“就是因为我救了她，所以爱芙蕾雅现在生不如死。”艾伦悠悠眯起眼，看向密道外茂密树叶中透露的稀疏阳光。“特蕾西娅，你说怀着怨恨的死去和承受痛苦的活着，哪一种情况更好接受？”

“…………”

见没有回答，艾伦开始向密道外爬，一边说：“算了吧，抱歉，我怎么会问你这个问题……明明应该由我决断。”

“只要还活着就仍有希望，总有一天，『阴霾会散去，痛苦会消解，幸福会降临。』”特蕾西娅抬起头看着艾伦，说。

艾伦苦笑一下，他无法反驳特蕾西娅的话，于是道：“走吧，把他们的遗骨送回白蔷薇号。”

艾伦的背后背着的骨灰袋，拉起特蕾西娅爬出密道。

“他们的墓志铭上”特蕾西娅边往上爬，边问艾伦。“该写些什么话呢？”

“我认识每个骑士，我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故事。”艾伦平静的对小女孩说，后者于是不再发问。

借着森林里的晨光，两人的身影快步走入灌木林间。

行进到森林边缘时，艾伦示意特蕾西娅停下，两人远远望见卢伯河岸高耸的凤凰旗帜，以及隐约传来的铁靴、马蹄、车轮行进在坚实木板浮桥上，浮桥在河面起伏发出的激流起伏声。

那是教廷的骑士团大军渡河发出的声音。

“塞莱娜主教一定开始行动了。”特蕾西娅说。

“该死……她这么快就集结完毕部队了？！”艾伦在地面耸听一会，又爬上树，抽出折叠镜片望向远方。只见卢伯河上，牵着马匹的骑士，抱着补给的随从，以及满载辎重的马车正整齐有序的由浮桥渡河，浮桥几乎完全浸入了河水，骑士团正维持着浮桥的通过极限。

艾伦粗略估算一番，河流对岸，与伯根城隔岸相望的伯利恒教区这次至少派出了一支五百人马以上的大军！其中骑兵数量应该早已过百。

伯根起事才刚刚一天过去，教廷就集结了这样一支军队，一定是教皇实时给予了塞莱娜主教警告。

至于主教做出的决断，教皇应该没有干涉。

教皇通常只在一旁『看』，只有信徒和主教对他发问时，他才会悉心给出合适建议。当然，完全不合理的提案会被教皇直接拒绝。

所以雷斯亚的进军，一定是得到教皇首肯——至少是默许的。

＊＊＊

正如埃里克料想的一样，战争将在今日如期开幕。

艾伦粗略算了算，根据他得到的情报，伯根城内格里芬家的战士不止明面上的两百人，实际数量应该至少多一两倍，不过五六百士兵面对教廷骑士依然不是对手。他不知道欧根招募了多少义军，以欧根叛徒之后的名望，短时间内城里能有百来人响应恐怕就是极限了。

北方人的做法是对的，面对叛乱，充分发挥骑士集结迅速的优势，以雷霆手段迅速出击，击溃乱军主力，再借势遣散义军无疑是最佳战术。

因为叛乱的时间拖的越长，百姓对成功概率的预测就更自信，叛乱者招募义军的速度也会急速飙升。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伯根的义军数量在几天内爆炸式增长。

义军这种缺乏训练和凝聚力的部队，士气高低和敌我数量比直接相关。面对正规的军队机器，只有在人数占据五倍左右优势时，才能勉强发挥出以十当一的战力。

如果放任伯根的乱象继续下去，艾伦估计在七八万伯根百姓中，格里芬家族能逐步拉起一支五六千人的反抗军。

届时就算把伯利恒教区所有骑兵都集结完毕，也不过一支千人之师。优势相比今天五百教廷军进攻近千人的伯根守军显然是减少了。为了防止这个局面出现，快速的夺回伯根外城，迫使格里芬家困守孤城，阻止叛乱人数增加，就是主教今天要达成的目标。

“这场战斗一定会很惨烈的。”树下的特蕾西娅小声自言自语。

“走吧，回船上去，小心别撞上她们的人。塞莱娜今天就会夺回伯根外城，但接下来攻城战会旷日持久。”艾伦对未来的局势判断到。“以后伯根的事与我们无关了，还是尽快去那提亚，塞德罗斯先生现在处境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