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的角落里,莫里斯无声地把玩着手里的银质刀叉,希芙和莲娜本来都到场了,结果到了门外她们才临时想起来这其实是莫里斯的家宴,不适合任何外人到场,莲娜虽然很想和莫里斯共进午餐,但对家族里的其他人实在没什么兴趣,于是两个人一起跟着管家去查看今晚要住的客房,最终就只剩下了莫里斯一个人。

“好久不见了,莫里斯,”就在莫里斯觉得有些无聊时,一个女孩微笑着凑了过来,看起来没有一点点陌生的生疏感,“还记得我吗?”

莫里斯熟练地挪动刀叉,从面前一盘烤猪块上切下一片薄肉,扭过头打量了一番女孩精致但有些仓促的妆容,想了想说:“艾丽娅?”

“你还记得我啊,”女孩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喜,顺势直接坐在了莫里斯身边,“我还以为教皇大人早就把我们全忘了。”

“当年我一个人缩在院墙底下啃发硬的干奶饼,就是你走过来一脚把我手里的奶饼踢到泥里,说孤儿只配吃发臭的奶酪,”莫里斯垂下头往肉片上浇了点酱汁,看着女孩原本满是快意的表情渐渐变得难堪,他熟练地打了个鸡蛋倒在碗里搅拌均匀又放进去一些调料,看着里面昏黄的颜色,抬起头笑了笑说,“都过去了,没什么。”

“是啊是啊,都过去了,”一旁的男孩急忙替艾丽娅说道,“莫里斯胞弟现在贵为教皇,宽宏大量心胸开阔,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餐桌尽头是伯父和伯母,诺瓦坐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伯父欣然,觉得这里难得这么和睦,而伯母看着莫里斯被众人包围起来的光景,心底再度涌出一股子难受,她看着自己盘子里的香烙干肉,只觉得胃口一点都没剩下,她将盘子推到诺瓦跟前,阴沉着脸说:“给你吃吧,妈不饿。”

诺瓦缩了缩身子,表示最怕亲妈突然的关心,不敢动不敢动。

“对了,教皇陛下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吗?”艾丽娅忽然问道,“家族这边一边给你寄信问你愿不愿意相亲,你一直说没兴趣。”

“大家都是这个年纪,怎么可能没兴趣嘛,”一个男子过来搭腔道,“莫里斯你看着也没什么姑娘喜欢,要不这次就同意了吧!”

“不不,我不想同意……”

“啥?那你回来做什么?”男子睁大眼睛问道,“难道你真是想和大家一起去魅魔店才回来的?!”

他的声音很大,众人闻言顿时在餐桌上掀起一阵哄笑。

莫里斯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配合着笑了几下。

“其实我觉得最近轮亥教会的影响力在一步步减弱啊,”就在艾丽娅和莫里斯叙旧时,一个男子默默地开口,“虽然还和以前一样是主流信仰,但能看得出来,轮亥教会对卢娜公国的影响力已经在下降了。”

“你说的没错,”莫里斯点了点头,也不在意对方话里有话,“因为轮亥教会已经足足两百年没有出现一个教皇级别的巫师了,犹大的传承一直没人能接下。”

“已经开始走向衰退了吗?”男子问。

“两百年来无时无刻不是在走向衰退,”莫里斯将肉片切小蘸进料里,“只是最近形势变得有些明显了而已。”

“那莫里斯堂弟也得早点考虑后路啊,”男子笑笑,“不如先答应我们的这次要求?对方是某位领主的女儿,长得好看不说性子也是特别温和,我们都觉得特别适合你。”

莫里斯看着对方这张勉强算得上好看的脸,恍然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一直朝教会寄信的人啊。”

“反正你应该也有考虑过这种事吧,”男子轻轻捋了捋自己特意留长的一缕额发,故作矜持地对莫里斯说,“堂弟,反正你也没什么女人喜欢,身为教皇总不可能和信徒结婚吧,还不如趁着现在其他势力还没有对轮亥教会动手,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莫里斯算是明白过来了,这群人围着自己就是想逼着他归顺家族,顺便打压一下他的锐气,相当于告诉他在外你是高高在上的教皇,但是到了这,你就得老老实实听家族的,任凭他们摆布。

“对啊,反正又没有女人喜欢堂兄,而且堂兄身上也没有婚约之类的,”一个女孩笑笑,“堂兄你干脆直接听博尔克哥哥的好了,他在社交场上也是很有名气的。”

博尔克听到这话顿时开心地理了理领子,心想不枉自己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从情人家里赶来,而伯母则悄悄和他会意,连忙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对着莫里斯像是对死刑犯做下最终审判一般地说:“你也该听话了,干脆今天把事情敲定下来。”

只要莫里斯听了他们的话,他就再也没有理由和家族断绝关系,而领主那边给出的好处也足够伯母这些人享受到下辈子。

莫里斯朝着四周看了几眼,这些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点期待或者幸灾乐祸,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因为自己可是教皇诶,举世无双的教皇诶?暂且不论圣徒这个身份,光是教皇就能让在场的这些人全都跪下朝拜行礼吧?可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逼宫?对教皇陛下逼宫?

他闻着空气里淡淡的香气,这股味道透着点熟悉,目光朝着桌子对面挪去,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伯父其实做了一盘奶油鲟鱼,还是记忆里一样的红稠浓汤,鱼肉雪白,甜香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散开,他忽然发觉其实过了这么久家族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一点没变,而自己也其实还是那个拿着干奶饼被一脚踢翻的倒霉蛋,冬天里的雪那么冷,人们说每一个地方待久了在记忆里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味道,莫里斯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比如教会里浓浓的蜡味,母亲每次下班回家都会给他做一份炸肉的油香,以及劳尔斯家族里的这抹奶甜。

时光流逝,兜兜转转,也许自己希望有个家能回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奢望。

“怎么样,堂弟?”博尔克摆了摆手,“听堂兄的,绝对保证你后半辈子的幸福,和那个女孩比起来什么女人都显得廉价,懂吧?”

就在莫里斯觉得有些腻味,准备站起身直接不顾一切离开餐桌时,那两扇木榈雕花的门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博尔克愣住,因为他在进来之后就从里面把门锁上了,这扇门要是想打开只能强行破门,跟现在一样。

天花板上堂皇透明的水晶吊灯忽然熄灭了,紧接着木门发出一阵破碎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积木堆砌的城堡倒塌,在一阵慌乱之间,人们朝着门口首先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柄泛着光华的长剑,锋刃上透着冰霜般的寒意,点点木屑在门外的光里打进室内,漂浮着散开。

“什么人!?”博尔克忍不住大喊道,“是敌人吗?是敌人吗?!”

伯父连忙对众人摆摆手说:“都别动手,是自己人!”

“啥?”博尔克忍不住问道,“大舅您还认识玩剑的?”

长剑在虚无中缓缓收入鞘内,人们这才看见一个白发的少女正静静地站在光里,在看到那张脸以后博尔克感觉自己居然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就像是目睹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仅仅是看着就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生怕任何一丝微弱的力度都会破坏这般绝世的美感。

伯母看见这女孩的脸不禁为之打了个寒噤,而当她看见伯父的视线已经完全直了以后,表情顿时更加丰富起来,而艾丽娅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先是惊艳,而后不由自主地嫉妒起了这张脸皮。

博尔克颤抖着嘴唇,在看到女孩迈起步子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领子,又把胸前的扣子扣好,女孩走到他附近的时候他连忙站起身想说些什么,可对方径直将他无视垮了过去,他呆在原地,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己是被无视了吗?有生以来,尤其是自己在社交场上混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地,他被女人无视了?

莫里斯看着女孩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这张看过无数次的脸此时在秘源的映照下看起来愈发娇媚,她天生就该是魅惑男人的这副模样,只是因为他才变得冷漠下来。

难怪那么早以前她就会被绑走当奴隶卖到魔界,这么漂亮的美人胚子,恐怕是个人见了就得为之一动。

说不定原本她是该被卖给魔王当王妃的,只是被自己偶然半道抢下来了而已。

莲娜停在莫里斯面前,刀柄垂下,发出一阵轻响。

“Darling,作为我的未婚夫,下次再遭遇这种事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莲娜对莫里斯说,“不然老是被一些没用的人看扁了怎么办?”

博尔克听到这话以后当场愣住。

未婚夫?没用的人?等等,更重要的是这女孩居然是莫里斯的未婚妻?

伯母再度开始咬紧牙根,感觉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发痒,她忍不住抓挠自己耳后,却只感觉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所有人在听到这一句darling还有未婚夫以后都睁大了眼,因为这怎么可能?

莫里斯用眼角的余光朝四面打量一番,最终笑了笑,对莲娜说:“要对其他人有礼貌。”

他说:“要求他们成为大乔那样的绅士也许很难,但在搞笑方面这些人的表现已经相当亮眼了。”

莲娜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黯淡。

“走吧,”莫里斯握住女孩的手,“去看看我们今晚睡哪个客房。”

二人站起身并肩离去,只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餐桌旁。

在门前,莫里斯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博尔克笑了笑说:“未婚妻,我也有啊,而且绝对保证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和她比起来,什么女人都显得廉价。”

角落里传来咽口水的声音。

博尔克感觉像是被打了一耳光,用力握紧了手上的刀叉。

可满心又都是那个女孩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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