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傍晚黑橡树马戏团就会在东大门外的那片营地里进行他们的表演,而沙雅学院听说这件事的人也不在少数,我也不遗余力地为好友进行着宣传,尽管我从来没看过他们的表演,但我相信他们有着如此的精神,一定会带来令人过目难忘的演出。五点刚过,我提前吃了早饭,离开了学院前往东大门。这个季节正是旅游旺季,沙雅的街头弥漫着花、酒和刚考出炉的面包混合的香气,下午的海面是蔚蓝色的,倒映着一抹鲜艳的酒红色,如同有人不小心把葡萄酒倾洒在海面上一般,有着朦胧的美感。此刻港口边陲的护栏小道上驻留着许多观景的人,我不得不绕开他们,上行改道广场。广场中央的喷泉正在运作,白色的水柱在灿烂的阳光下升空,化作纷纷扬扬的水珠挥洒而下,在空中留下一抹彩虹。旅人们围着喷泉惊声尖叫着,还没有这里的孩子们来的淡定。
当我抵达马戏团的营地时,他们正在进行着紧张的筹备工作,主帐篷和四散的小帐篷排列的虽有不整却井然有序,各个帐篷之间牵连着挂着彩旗的细绳,用来扎帐篷的木桩上装点着漂亮的小油灯,在其中留下了数片宽敞的空地。我看见在外面忙活的人显然不多,他们可能正在帐篷里化妆。也有像我一样比较感兴趣的市民提前来围观,不过还是较少。另外也有身穿钢板铠甲的城市守卫,他们来了一队人,手中拿着长矛和长剑,懒洋洋地靠在营地边缘林区的树上,对这些打杂的指指点点。和平年代的城市守卫都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沙雅的犯罪率又低得惊人,好不容易能找到点儿事儿干他们应该也没什么怨言。
不大会领班从主帐篷里走了出来,与那几名守卫交谈,我在远处看着。领班已经身穿演出用的华服,看上去像是黑色的丝绒材料制的演出服,一边的肩头上挂着绿色的披风,像是童话里的贵族剑客。他与守卫平静地交谈后,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守卫们都靠后去坐在了山坡上,而领班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远远地向我招了招手,我点头致意。
我就在这里静静地等着,待到天色渐深,落日终于沉到了山的那一边,越来越多的人从东大门涌出,我看见人群中有普通工人,游客,熟悉的面包店老板和他的家人,贵族公子牵着美丽的姑娘,身穿长斗篷的法师,还有海港城学院的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前来观摩这场演出。同时营地里的灯火都被点亮了起来,每一篇空地的中央都燃起了篝火,篝火边被摆上了长凳。我看懂了他们的架势,前来参加这场演出的人可以进入他们的营地,而后自由地在其中走动,观看各个空地间的不同表演,如果看到喜欢的,就在长凳上入座,为演员们喝彩。
老实说我对这种形式的演出十分欣赏,它不像是一出特定的表演,更像是一场亲朋好友节日聚会,在这里面人人都是自由的,你可以完全放开自己,融入他们的大家庭。我走下山坡,进入了营地内部,这里的表演是随机的,每个拐角都有人进行着不同的表演,人们在其中走动,兴奋地议论着。营地间还有游走着的侍者,他们身穿奇装异服,端着大浅盘,里面装着烧烤的食物,各式各样的饮料,还有水果,观众可以随时取用。看到这里我不禁想到了这个马戏团的开销问题,这样的一出表演,一定相当的贵吧。
在里面绕了几圈之后我终于在一处空地找到了莱斯,他似乎刚刚才被替换出来,接任上一个在这里表演驯蛇的演员,我上次经过这里时,这里只有几个胆子大的男人坐在这里叫好,女人们全都敬而远之地绕开了这里。那人是那天莱斯的两个伙伴之一,他认出了我并对我苦笑了一下,似乎是已经有些习惯这种状况了,我从路过的侍者手中拿过一杯苹果汁,挑了个长凳坐下。莱斯正在台上表演舞火,他穿着一件紧身皮衣,一手拿着一个两头都点着火焰的火把,还算熟练地舞动着。他认真地表演,神情紧绷,过了好一会儿才留意到我,我向他举杯致意,他一下子高兴了起来,手中的火把却脱手飞出,飞向了另一侧的观众席。众人大惊失色的跟着火把望去,只见领班忽地从阴影中跃出,在一个女观众的头顶接住火把,继而腾空而起,接了几个难度极高的动作,随后流畅地将火把抛回台上,莱斯却已经用腾出的那只手抓起脚边的小瓶子豪饮一口,接住火把后对着天空吐出一个豪放的火球,照亮了整个营地。随后莱斯从舞台上下来,与领班拉着手向观众鞠躬。观众们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只有那个女观众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
莱斯熄灭了火把坐在我身边,我看见他脸上渗出了虚汗。我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不是表演编排,而真的是一场意外。是领班超乎常人的反应,莱斯敏锐的随机应变能力和天杀的好运气拯救了那个女观众,拯救了今晚整场的晚会。然而领班却没有做任何表示,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下一个地方。
我们俩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起,莱斯呆呆地望着欢乐玩耍的人群,突然对我说他也许根本没有做这行的天赋,一切都只是将就来的。他会努力地去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但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建树。
我奇怪地问他那为什么依旧要坚持到现在呢?他露出苦笑,对我说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存在。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七年前经过村庄的马戏团,他可能会一直一直这样沉沦下去。但是就在那天晚上他却搞明白了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唯有为这世界带来欢笑,才能抚平世人对这世界的怨恨。因为人们永远保持着斗争与猜疑,不同地区的人民之间因为文化的差异而存在裂痕,这些裂痕不知在哪一天就会成为斗争的火种,为大家带去痛苦与悲伤。与这些永恒不变的裂纹相比,唯独欢笑是共通的,只有它们才能战胜人们彼此的怨恨与猜疑。
莱斯正是被这欢笑拯救的孩子之一。而他再也不想这世界上的哪个淘气包在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所以他坚定地走到了今天,走到了这一步。
突然我发现莱斯在火光映照下的身影变得那么佝偻,那么疲惫,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坚韧,那么坦然。我一直以来都小瞧了他,我何曾想到这个和我一起走出小小岗中村的少年,愿意背负在身的东西居然是整个世界,以及那深不可测的人性。
时间过得飞快,这场晚会已经进入尾声,前来参加的观众们都玩得十分尽兴,大家都带着些醉意。这是领班走上了主帐篷前的最大舞台,莱斯与其他演员都站在他的身后。领班带领众人向大家鞠躬,并为大家介绍说,明天黑橡树马戏团的成员们将会深入沙雅城内,游行在各处为大家继续带来欢乐,希望大家保持期待。
在众人散尽之时我多留了一会儿,莱斯正跟领班道歉,而领班则说反正是没有出事儿的,保持练习就好。我走上前去,向他们打听明天他们在城市里有什么样的表演安排。
出人意料地,领班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揶揄地笑了笑,说这事每次晚会演出后的必要步骤。
一种奇妙的氛围突然降临在整片营地的上空,它来得悄无声息,诡异非常,像一种奇怪的瘟疫一样笼罩在这个明明欢乐气息还没来得及散尽的营地,每个刚才脸上挂着笑的演员此刻都摆出了一副平淡,甚至可以说是阴沉的表情。莱斯对我无奈地笑笑,让我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就知道了,他们收拾场地还会花一些时间。
我只得服从地离开,这时那伙儿城市守卫正从外围进来,走到领班的面前去讨要他们的工资。我在营地的外围听着他们议论价格的声音,甚至上升到争吵的地步,没多一会儿,这帮守卫从里面鱼贯而出,向城里走去,脸上的表情都显得不太高兴。我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刚好可以听得见他们的对话,似乎一开始领班跟他们的议价不太一样,营地出事需要他们动手和不需要他们动手的价格似乎是双重标准的。而他们还在念念不忘他们把一个准备在贵族小姐身上揩油的醉汉狠狠收拾了一通的事儿,不过最后似乎还是只拿到了那笔小工资。
领班还是十分精于算计的人呢,我想到,甚至到了有些抠门的地步。就连我出门游玩租的马车,很多时候我还会给他们小费,就不说这个,沙雅城里的乞丐在街角坐上一天,也能拿到一顿起司加啤酒的钱。
回到学院的房间,我点亮蜡烛,拿起笔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一记录下来,直到月光洒满整个海港,我才缓缓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