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绕山雾终消弭,纷纷攘攘渐声起。

出了七星山脉外围的森林,人烟便近了。金罗与季茗儿两人虽无行囊背在肩头,但也像两名久别归来的旅人,一步步落足在褐黄的泥路上,背朝着原始自然的七星山脉渐行渐远。

即便已经离开了七星山脉,却姑且还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目之所及的一切中并未出现什么官道或是广厦,纵横阡陌,却无可置两轮之处,一路上未见马车,倒是能够看见稀稀落落的牛车、驴车,以及更多的犁牛,拖着农具缓慢悠然地走在水渠穿绕的肥沃农田里面。

七星国算不得什么强盛的国家,此地灵脉枯竭,灵材稀少,因此也鲜有强大道门将山门设置于此。百姓们安居乐业靠的大多还是农耕,一些低级的丹道散修则在这片土地上四处游历,祈雨消灾,积累道行。

季茗儿于是感觉有些奇妙,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弱到不能再弱的弱者,可如今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着,她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能够成为强者中的一员了。

七星国境内丹道修士本就十分少见,有也大多只是筑基前中期的新手,偶尔能够碰上一个筑基境后期的,就已经是缘分所在了。而季茗儿如今已然拥有了筑基境前期的修为,再加上先天天赋的优势,使她的外散灵气比一般的筑基境中期修士都要强横许多。

前方道路有很长一段距离都是处于农田之间的泥地中,两旁农田再边上就是一条长而宽的江河,根据当地人的说法,这条小江是七星国母亲河——魁河的支流,名曰杓江。杓江虽小,但毕竟名为江,依然每年都拥有着可观的水流量,所以此地的气候偏湿,使得山野之间看上去很是清新。望远山,苍翠欲滴的一片,而长空则一如往常,湛蓝万里。

走在这种道路上,人的心情确实是会好上不少,尤其是对于已经在深山老林中闷了好几个月的两人来说,更是如此。

季茗儿稍微理了理衣裙边缘的褶皱,用手掌抹平,这样会好看一些。她扭头,望着那深不可测的山脉渐渐变得越来越小。

金罗在旁边突然轻轻一拍她的脑袋,说:“看路,小心掉到田里去。”

季茗儿连忙转过身,贴在金罗身边问:“大人,这泥地这么脏,你怎么不叫我来背你了呢?”

金罗摇了摇头说:“不必了,你一个女人来背我不太合适。”

“诶?可之前不也是大人你叫我背你的吗?”

金罗有些无语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是想要练练你的体质,但在泡过几百头凶兽的血浴之后,你已经不需要再用体力劳动来改善体质了。”

“嗯……难道我现在的力气已经很大了吗?”季茗儿望着金罗的侧脸问。

金罗又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不然你以为自己是怎么赤手空拳打死那么多凶兽的?剑气的使用消耗的是气血之力,说白了就是力气。”

季茗儿撇了撇嘴巴,不满道:“女孩子力气大……总感觉听上去有些奇怪。”

“不奇怪,有心思在这种地方浪费精力,还不如多在剑气感悟上下点功夫。”金罗挑眉,淡淡地说道。

季茗儿同样挑眉,“大人你有空在偷懒上下那么多功夫,干嘛不好好地做事啊?”她一副“你这家伙真奇怪”的表情。

金罗笑了,“因为对于我来说,认真做事比偷懒更加轻松,同样也更加无趣。”

“什么意思呀?那大人你到底是懒还是不懒呢?”季茗儿瞪着眼睛,一脸不解地问道。

金罗笑着答道:“我本身不懒,但偶尔也想懒一懒,体验一下放空一切的感觉。”

季茗儿听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便一本正经地思考了起来。

其实,金罗的确不是什么懒惰的家伙,否则他也就不会漫山遍野地去钓鱼,搞凶兽精血来给季茗儿准备药浴了。他更像是工作了太久,导致疲倦感太强,所以想要好好放松一下的社畜、一个正在度假的人。无论日常安排多么慵懒,若是遇到正事,该花力气的地方他还是会花力气的。

“大人,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季茗儿只手抵着下巴,一脸困惑,“那按照这个道理,我平时勤勤快快的,但是头一粘到枕头就会呼呼大睡,岂不是很懒?!”

金罗笑了笑,心想这蠢丫头果然不适合思考太复杂的东西,不然都可以把自己绕晕。

不过,若是在修仙这条路上走得远了,也不知她还能否像现在这样傻呼呼的。

金罗想到这个,神情便显得稍微有些复杂了起来,于是他摸了摸季茗儿的头,感叹道:“现在想不通也没事,人都是会成长的,你以后见的多了,自然而然就能够明白我现在所说的话了。同样的,有些东西你现在不懂,等走的高了,便懂了。”

季茗儿摇了摇头,“大人你又来了,我说过,我迟早都会站在与大人你相同的高度上,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高’这个字吓退的。”

她眨了眨眼,欢快地说道:“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是我绝对不会背弃这条信念,就像我从小喜欢的东西,如今也同样喜欢一样,我今天喜欢大人你一天,以后的每一天,就都喜欢。就仿佛这天地间的山水,沧海桑田,那座山却还是那座山,那片海,也还是那片海。”

“真的?”金罗笑着打趣,却没把季茗儿的话真正地放在心上。

这世上的确有不变的东西,但那东西,却高高地凌驾于万物之上。就如同围棋的棋盘,只要规则不变,棋盘便不会改变,变的只是棋盘之上的棋局。

但,人间万物在棋盘上终究只是棋子而已,到底不是棋盘本身。

不过,至少这些话,听着还是很好听的。

“你有什么资格否定一个人的努力?就算在本质上她只是愚蠢到看不清现实而已,但努力本身的价值是不会改变的。”陆晏静说的这些话,金罗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他已经不打算再去否定季茗儿所做的一切努力了。就算以后她做不到,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季茗儿认真地回答:“真的。”

看着季茗儿那通透的眼神,金罗自觉有些无奈。果然,有些东西,就算用上神力也看不透。

在神王的认知里,有一种性格的人最适合修真,那就是清心寡欲,眼中只有纯粹的大道的人。这样的人不一定善良,也不一定邪恶,但一定能够在大道之上走得最远,因为在这样的人的眼中,不会存在任何杂念,他能够一心修行,一往无前。

而像季茗儿这样的人,本质细腻澄澈,却又有着一颗坚定的赤诚之心,如果生在太平盛世,她必定能够成为圣人。但于修真一途……却是阻碍重重。

幸好自己还能够帮她一把。

将这些琐事抛向脑后,金罗摇了摇头,向季茗儿说道:

“丫头,以后要是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你就负责带路吧,我随遇而安,到哪算哪。”

“让我来……带路?”季茗儿怯怯地看着金罗,那眼神仿佛是在说“真的可以吗?”

“嗯,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怎样的关系。现在我想到了,果然,你只是一个欠我债的丫头而已。”金罗笑了笑,“不过如果你这丫头拖着不还我银两的话,就只能一直负责服侍我了。”

季茗儿听出了金罗的言外之意,便报以笑容:“嗯,大人,欠钱不还,是不好的。但最近我的手头很紧,还不了大人你的医药费。”

“最近手头紧?那什么时候手头不紧呢?”金罗接着笑问道。

“可能……得等到我和大人你一样厉害才行吧~”季茗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呵,那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呢,看来,你是要给我当一辈子的下人了。”

“那可不行,大人,我会在我活着的时候就把钱还完的,债不能带进坟墓里去。”

两人打着哑谜,最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互相打趣之间,身后七星山脉的壮观剪影逐渐地成为了遥远天际的黑点。

……

与此同时,在七星山脉的另一侧出口,天地之间的火属性灵气由于陆晏静的出山而变得愈发活跃了起来。

身穿火红色衣裙的绝美.女子漫步走出时,无数黑衣修士从隐蔽之处显现身形,跪伏于其面前,恭敬行礼。

“烛龙山特使胡莽,恭迎陆宫主出山。”一位紫甲修士首当其冲,平稳出声道。

“免礼。”

陆晏静素手一挥,示意平身。

此时她眉目清冷,再也无先前的任何平和舒畅之意,与先前判若两人。

“本宫入山数月,一为搜索魔宗遗女,二为调心静修,如今虽未成功猎杀魔宗遗女,但修为已晋阶金丹境后期,故此出山。”陆晏静语气平和,其中并无半分自满之意。

而那些方才站直的黑衣修士们则心头一震,如遭雷击。

这才仅仅过了几个月时间,她居然成为了金丹境后期修士?!

什么妖孽?

“陆、陆宫主不愧是天霞门六大骄子之一,此等修行速度,真可谓是闻所未闻……”名为胡莽的紫甲修士不禁再次恭敬抱拳,语气中并无谄媚之意,他是真的为陆晏静的修行速度感到恐惧,而并非阿谀奉承。

因为他知道,陆晏静可不仅仅只是金丹境后期修为这么简单的存在,姑且抛开修为不谈,她甚至还是一名一品金丹修士!

即便胡莽自己也是一名金丹境修士,但他从不敢将自己与陆晏静做比较,因为他只是一名七品金丹修士,与陆晏静的一品金丹有着本质区别!

金丹丹分九品,上有三品,中有三品,下有三品,一品金丹为金丹之最,具有最大成仙资质,而下品金丹者,就连结婴都是困难重重,更遑论成仙。

“既然烛龙门会派特使来迎接本宫,那也就是说,出现了变故?”陆晏静看着胡莽,敏锐地提出了自己的推测。

“正是。”胡莽点了点头,“西地鬼幽山近来妖气弥漫,疑似将有太古道统现世,为防道统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紫霞天宫现已发布六宫召集令,请陆宫主随后前往鬼幽山,斩妖除魔,争夺机缘。”

“魔宗遗女之事,陆家与门派自有另外安排,请宫主放心。”

“如此……那么本宫这便动身回宫,之后再前往鬼幽山。”陆晏静看上去有些烦闷。

“陆宫主要回赤火宫?这又是何故?”胡莽知晓陆晏静向来很少回宫,便随口一问。

陆晏静莫名生气,面颊微红,“不该问的别问,否则汝难保不会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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