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罗拿酒杯的手一颤,不留神漏出了几滴酒水,滴在了身上。
“啧……”金罗赶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去衣服上的酒水,但还是留下了一点潮湿的水迹。
陆晏静看见这一幕,不由得觉得好笑,戏谑道:“你这么一个大男人,行为举止却这么像一个娘们?”
“我的确不喜欢污垢,与性别男女无关。”金罗虽然还没从刚才的爆炸性发言中缓过劲来,但他毕竟是神王,即便没有神力,定力仍旧一流。
“魔宗遗女的事情我听说过一点,但裴梦涵这个名字,却是无比陌生……”金罗故作镇静道。
此时的金罗十分冷静,他早就知晓,魔宗遗女在东洛神州恶名昭彰。由于成见和某些“正派势力”的威胁宣传,魔宗之人在寻常百姓眼中素来与妖魔鬼怪无异,至于那被魔宗之人奉为先天圣女的岐戾血脉继承者,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为了无数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怖存在。
魔宗覆灭以后,中洲道门为了便于清剿魔宗残党,警醒世人,便将魔宗遗女尚存于世、混迹人间的事情故意透露了出来,使其在东洛各地流传甚广。因此金罗不必装作自己不知晓魔宗遗女,反而应该以退为进,去试着套出更多的情报。
陆晏静果然没能察觉到任何异常,一边吃着金罗送来的食物,一边说:“魔宗遗女之事的确算不上什么秘闻,但关于其确切行踪与名讳,却是秘密中的秘密。“
“为什么?”金罗好奇地问。
“因为魔宗的残党也在找她,他们固执地认为,只要魔宗遗女不死,万承宗就有回天之力。”
“万承宗?”
陆晏静微微一笑,“就是寻常人口中所说的魔宗,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否则我也不会与你提了。万承宗严格来说并不是邪派,但在传说之中,他们是一群热衷于修习太古功法的无道之人,这可比炼魂造骨的邪派还要严重太多了,因为太古功法脱离三千大道制约,如果任由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金罗还不知道这背后的诸多故事,“为何修习太古功法会令丹道修士如此忌惮?想来,背后一定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吧?”
“呵呵,你这家伙倒是聪明。”陆晏静笑了笑,接着继续说道:“曾经有一个资质顽劣的普通人,偶然间得到了一门被称为‘万象偷天诀’的太古功法,利用该功法,本无法成为修士的他却成功绕过了灵根缺失无法修炼灵气的天堑,并从天劫中偷取到了一件可怕的法宝。”
“窃取天之法宝,后果不堪设想。”陆晏静一字一句地严肃道,仿佛在说什么恐怖无比的事情,“传说那一夜,执掌天道的天神因为法宝被盗而震怒,祂派出了一条恐怖的神兽,身长千里,所过之处,皆尽化为泽国。无数无辜的人在那场灾变中无缘无故地死去,仅仅只是因为那块区域,是凡人施展万象偷天诀,借天劫窥探天机、窃取天宝的地方。如今,那里被称为神怒之海,位于北域,处于青龙族的统治之下。”
“原来如此……”金罗点点头,想通了背后的关节。
“所以为了避免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无论正派邪派还是散修,但凡是天下有头有脸的修士,都已经达成了共识——太古功法,绝对不能再次落入任何人手中。一经发现有任何人修炼或者持有太古功法,杀无赦。而万承宗,便由此成为了众矢之的。”
将故事说完以后,陆晏静便将筷子放下。她张口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稍稍一顿,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说:“多谢款待,你做的饭很好吃。”
金罗耸了耸肩,回答道:“这不是我做的,是一个……我在意的女人顺手做的。”
“哦。”陆晏静也没多想,只是笑了笑,“未婚妻,还是什么别的家伙?”
陆晏静的性子向来清冷,所以即便金罗陪伴了她这许多时间,她也依然没有对金罗产生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愫,只当这个好看的男人是自己第一个男性朋友。
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也不知未来还能否有所交集。
而这也就是金罗愿意和她打交道的另一个原因了,陆晏静是属于那种表面上很清高很拘谨,但实际上却也有些大大咧咧的类型,这不,和金罗交往熟络了以后,她便将那些诸如“本宫”、“汝”之类的口癖都给收起来了。作为红颜知己,这种性格最能令人如沐春风。
听见陆晏静的玩笑话,金罗无语地反击道:“我说是老妈你信么?”
“信啊,你个妈宝男。”陆晏静俏皮一笑,吐了吐舌头。
但是紧接着,她便换上了一副担心的面孔,说道:“不过,既然我已经将魔宗遗女就在此处的事情告知给了你,那你就应该认真地考虑一下离开此处的事情了。”
“你是怕我正巧撞见她?”
金罗抬起头,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嗯……据我观察,最近在七星山脉中围区域,凶兽的活动十分异常,它们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东西,我估计,那应该与岐戾血脉有关。”
“……我知道了,但是请听我一句劝吧,别再追杀魔宗遗女了,不值得。”金罗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为万民图太平,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的了。”
陆晏静不为所动,看着面前的篝火,神色决然。
“或许,魔宗遗女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即便如此,你也要杀她?”
“岐戾血脉为何会被万承宗称为圣血?那是因为岐戾之血本就是以太古秘法创造而出的存在。魔宗遗女还活在这个世上——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她活着,万承宗便永远不会放弃找到她,她活着,整个东洛神州便永远不得安生,她活着,便是最大的奸恶。”
“看来,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金罗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毕竟,这天下万民的安宁,这延续了万年的秩序,太过沉重了,一个人的性命与其相比,就如同一片鸿毛比之泰山。我不能有任何动摇,否则……”
“我明白,我理解你。”金罗点了点头,“否则会有更多人因为动荡而死去。”
维持秩序这件事本身,是容不得任何犹豫的。
金罗无比认可这件事,作为神王,他明白为了大局牺牲个人是一件十分无奈也十分现实的选择,因为这就是“合乎道理”的答案,也就是理性。
但如今,他来到东洛神州,却不是以神王的身份。
而是金罗,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做不到那么理性,也不该做到那么理性。大义灭亲,那是忘情之举,至少现在的他,不打算将事情做的那么绝对。
所以他决定继续保密下去。
“静小姐……不,陆晏静,其实,你的乾坤袋我已经找回来了。”思量片刻后,金罗忽然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小袋子,并递给了陆晏静。
“啊!多谢!”陆晏静接过乾坤袋,稍稍检查了一番,“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但你应该……没有打开看过吧?”
“女孩子家家的私密物品,我才不会那么不识趣地去打开。”
“那么那些精血?”陆晏静指了指放在山洞深处的几缸血水。
“用不上了。”金罗摆了摆手,站起了身。
“明天还来吗?”
“不来了。”
——不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
“也好,魔宗遗女也还在这附近,早些离开,早些安全。”陆晏静首先打破了沉默,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陆晏静,我们算是朋友吗?”金罗忽然冷不防地问道。
“如果你愿意做我的朋友,那我很乐意。”陆晏静只是简单地笑了笑,却风情万种。
“是么?那我也一样。”金罗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刚好酒壶中还剩最后一点酒,我们干了吧?”
“如此甚好。”
两人将酒壶中最后剩下的一点儿酒水倒干,然后举杯相碰:“这杯酒饮下后,陆晏静与‘罗金’,便是知心好友了。”
“嗯。”
火光照耀下,两人都在强颜欢笑,内心想法却各不相同。
这杯酒,敬两人交好,也敬两人别离。
只是,一人期待着重逢,而另一人,却希望此后再也不要想见。
……
山谷中,季茗儿看见金罗一脸阴沉地回来,原本兴高采烈的心情也瞬间压抑了下来。
“大人……怎么了?你没有邀请到他吗?”
季茗儿本以为金罗会领着另一人回来,准备了半天,现在却是白费了功夫。
“丫头,你就当那个人已经死了吧。另外,计划有变,你立刻去准备行装,我们明日一早便离开这里。”
“诶……什么?”
过大的信息量使季茗儿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但迟疑只持续了片刻,很快,她决定相信金罗的判断,便进入洞天,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
缓缓地走到那条垂挂而下的瀑布旁,金罗用力攥起拳掌,心头怒火难消。
他抽出“帝”,剑尖斜指地面。霎那间,无匹剑气绵延开来,气势节节攀升。
就仿佛想要将那愁绪斩断一般,金罗握紧剑柄,然后狠狠地一剑斩出——
刷拉——————
剑锋所过,剑气滔天,竟使那整条瀑布逆流而上,直冲云端。
“呵!朋友……”金罗喃喃自语着,语气中满是自嘲与讽刺。
那夜,七星山脉下了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