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归宅所行的僻静小路上,季茗儿、金罗并肩而行。

两人没有交谈,季茗儿的步履也不似来时那般轻快,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丫头,可以了,剩下的路我来背吧。”

金罗从季茗儿的背后取下装满灵材的背篓,然后自己背了起来。

季茗儿稍稍喘了口粗气,感激地向金罗点了点头,“谢……谢谢大人。”

“不用,要是你因为力竭而晕倒了,我还得把你给一起背回去。”

“嗯……大人这是在说我胖吗?”

金罗脚步稍稍一顿,心想这丫头居然还有点少女的常识,知晓体重是敏感话题,于是圆场说:“不,你不算很重。”

“咦……这样呀,真可惜。”

“可惜?”金罗一懵,也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常识,便反问道:“为什么可惜?”

季茗儿这时已经缓过了一口气,便欢脱答道:“阿娘以前说过,女孩子胖些好。”

“阿娘……么?”

听见这两个字,金罗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即便他竭尽全力想让自己更像一个普通人,但亲情这一块,自己无论怎么作假模仿都不像。欧德神族自银空虚无中诞生,不与任何东西存在先天的血脉联系,是一个天然孤独的种族。

“你的阿娘……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金罗的声音很温和,如同凌冽冬日里吹过的第一缕早春暖风。

季茗儿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回忆过去的种种美好,说道:

“阿娘很温柔呀,阿爹则很严厉,不过我都很喜欢。”

金罗闻言,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后颈,道:“能再详细一点儿吗?”

金罗对于人类的情感有着极强的兴趣,这也是他喜欢看漫画的原因。

同时,他在东洛神州摸鱼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放松,否则找个没人的末日世界睡大觉显然会更加轻松。

想要见识更多的人情冷暖也是原因之一。

“姆……”季茗儿稍稍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娓娓道来,“大人你也知道,我的运气一直很不好,小时候我流浪过一段时间,而且流浪到哪儿,饥荒就会跟到哪儿,所以每个人都不喜欢我,都把我说成是灾星。”

“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翻其他人家的厨余、抢野狗嘴巴里的东西,这些事情我都做过,直到……”

金罗摸了摸季茗儿的脑袋,接话道:“直到你的阿爹阿娘收留了你对吗?”

“嗯!”季茗儿兴奋地点了点头,“阿娘是老家有名的绣女,阿爹懂武学,是个镖头,六年前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当时躲在一座山神庙里避寒取暖,却还是觉得好冷好冷,迷迷糊糊地,就那样睡过去了。”

“当时阿爹和阿娘因为想要求个男孩,所以就按照算命半仙的建议在冬天来土地庙里祈福许愿,却发现了正缩在墙角睡觉的我。”

金罗听着,内心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就因为这场孽缘般的相遇,这个普通家庭的未来必定无比黑暗。

金罗一眼就看透了季茗儿的体质:气运值为负。

正常来说,一个人的气运不可能为负值。因为同一世界的气运总量是恒定不变的,而人类的气运平均值为“1”。

也就是说,一个气运值为“3”的幸运人类会拥有大多数正常人三倍的好运,而多出的两点气运值,则会从其他人类那儿减去。换言之,原本该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好事,最终都会集中在那一个气运值特别高的人身上。

综合而言,绝大部分人类的气运值在“0.5~0.8”之间,不同的世界可能会有偏差,但除非情况非常特殊,否则都大差不差。

而季茗儿的气运值,居然是“-8”,厄运如影随形,说她是灾星真的一点儿都不为过。

季茗儿发现金罗的表情有些阴翳,便试探地问了一句,“大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接着说。”

季茗儿继续道:“阿爹阿娘虽然本意是想要一个男孩,但他们最终却还是收留了我。那之后,我的好运终于来了,饥荒再也没有来找过我,阿爹阿娘也对我很好。阿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而且我还和阿爹学过武学!不过好像没什么天赋……”

“何止没天赋。”金罗在内心吐槽道,“将近二十岁还是炼气二段,在其他尚武世界里绝对会被当成是废物中的废物。”

“但是没关系,就算不能战斗,不能成为最受世人推崇的武者或修仙者,只是想要活下去的话应当还是很容易的,我也没有抱怨的理由,可谁知……”

金罗知道,最关键的转折点来了。

季茗儿停下了脚步,眼神也渐渐变得空洞,她的声音颤抖着,艰难地说道:“有一天……星星掉下来了。”

“星星……?”

金罗的面色一沉,同时心里也明白了过来。

——厄运潮汐

一个人的气运表现并不都是稳定不变的,即便再好运的人也会倒霉,即便再倒霉的人也有机会走大运,这就是被称为“命运潮汐”的现象,气运潮涨潮落,轮回不休。

但欠下的气运,迟早都是要还的。

“那天,天上的星星掉了下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在逃、所有东西都着了火……阿爹阿娘将我推出了家门,让我跑……我很害怕,但我只能跑,一边跑一边哭……好像背后传来了什么东西打斗的声音,但我没敢回头去看……”

“世界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见有好多人想要杀我,他们不停攻击我……还有另一些人想要保护我,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一个都不认识……”

“最后……好像有人在星星彻底落下来的前一刻对我施了什么法术,我目光一眩,就陷入了昏迷,再醒过来时,就已经身在潜玉城里了,而且全身上下都很痛、很麻,我用仅剩的一点儿力气敲响了最近一户人家的门,再然后……”

季茗儿把故事全部说完以后,目光重新看向金罗。

“这么说来,你应该挺担心阿爹阿娘的安危吧?”

金罗牵起季茗儿的手,继续慢慢地沿着道路走去。

而季茗儿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管呆呆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们平安无事就好了。”

金罗虽然在心中早已盖棺定论,但他还是决定先不将真相告知季茗儿。

反正这是她的命,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如今少女所需要的,只是时间,她需要在命运找上她以前,做好接受命运的心理准备。

而金罗决定要见证这一过程,如同看漫画那样,他好奇少女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发展。同时,他也的确非常喜欢这个曾经身为位面之女的少女;明明又呆又蠢,却又出乎意料地能干的巨.乳妹子。

“这也是普通人修炼的一环。”金罗对自己如是说到。

“好了,我们快到家了,这些灵材你来背。”金罗说着便将背篓重新挂在了季茗儿的背上。

“咦?!明明才这么一会儿!”

季茗儿有些生气地鼓起了腮帮,自己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长的故事,也是会很累的啊!

“这一会儿挺长了,而且背篓比我想象的要沉……”

“懒虫!”季茗儿撇了撇嘴,然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大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哦,可以。”金罗点了点头,“你想问什么?”

季茗儿开口道:“刚才我们在百草轩里,做了好事对吧?”

金罗听完这个问题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原以为季茗儿会问什么更加复杂的问题,却没想到是这么意识流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们离开的时候,白姐姐看上去非常高兴。”

金罗闻言,似笑非笑地回答道:“但也有些人不太高兴,甚至还受伤了。”

“嗯,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是做了好事。”季茗儿调整了一下背后背篓的位置,然后继续说道:“阿爹以前杀过不少坏人,但也没有人说阿爹是坏人啊!阿娘说过,分辨一个人是不是好人,不是看他做了什么,而是看他做的事情对大家是利多还是弊多。”

“嚯,没想到你阿娘还真是个懂道理的人。”金罗欣赏地揉了揉季茗儿的脑袋,“你阿娘说的没错,我们刚才的确做了好事,虽然断了某些人的财路还伤了某些人的筋骨,但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受害者也因此而转危为安了。”

“那我也来问你。”金罗从季茗儿背后的背篓里拿了一个沉甸甸的紫红色果子,咬了一口之后递给了季茗儿,季茗儿接过果子也没多想,便学着啃了一口。

“做好事的前提是什么?”

“姆……?偶黑药网住地银(有需要帮助的人)?”季茗儿咀嚼着甘甜多汁的果子,口齿不清地猜测道。

“错了。”金罗刮了一下季茗儿的鼻子,然后从她手里抢回了果子,又咬了一口。

“首先你得活着,然后你得拥有对应的力量。”

“如果你打败不了恶人,可别指望他们能够被你的嘴炮说动。在世间热衷于往高处行走的人,都是有信仰的人,而相互冲突的信仰之间,要么干脆不要相遇,如果碰到一起就势必要分出个高下短长。”

季茗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应该去变强对吗?”

“没错,不管是为你自己好,还是为其他人好,你都应该去获得力量,这才是与人为善的正确道路。”金罗满意地将果子重新递了回去。

“可是……我不行的。”

“到底行不行,等过一段时间以后,我们再看吧。”

金罗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季茗儿背后的背篓。

“到时候,你想觉得自己不行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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