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着,又见日上三竿了,已经到了中午时分。
乞讨了一上午,她觉得肚中饥饿。这时候应该买点东西垫饱肚子,看了看软呢帽子里的钱,心里感到相当不舍。
一个馒头就要三枚铜币,好一点的吃食更要五枚左右,还不如一直饿着。
这些可都是乞讨来的钱。在街头呆了这么些时日,她也知道钱要花在刀刃上。
莉莉安本想着强撑一段时间,等饿劲过了就好了,或者去井边打水,喝水也是会喝饱的。
但是站在街头看着众人来来往往,她又低头看着帽子里的钱,突然心里一狠,反正今天赚的这么多,还不如给自己买些馒头之类的……
毕竟,上路之前,也需要垫饱肚子最好。
一想到馒头,她的口水就有向下掉的趋势。
她久违没有吃到热的馒头了,以往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实在忍不了,就在垃圾堆里刨一些残羹剩饭。
但乞丐当的久了,一想到居然胆敢去想馒头,她甚至感到有种罪恶感。
一咬牙,一跺脚,又一狠心,莉莉安还是跑到巷口的店铺买了一个馒头,被油报纸打包好。
她走在街上,边走边吃,她第一次以一个路人的眼光看待这个城市——
如果自己不再乞讨的话,其实这个城市还是很可爱的,有海鸥,有漂亮的街道,也有喷泉和蓝天。
莉莉安吃着馒头在大街上漫步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自己即将不再是乞丐了。
既然自己不算乞丐,买一个热的馒头犒劳自己,也……勉强说得通吧?
她乞讨的那些钱是为了给白孤平买酒,她记得恩人喜欢喝酒,尤其是喜欢喝好酒,他说过蒸馏酒比梅花酿好喝……呃,什么是梅花酿?但这些不重要,一壶好酒四枚金币,都是上好的蒸馏酒,这里的酒都很贵,这四枚银币已经攒了出来。
买酒的钱够了,已经不用担心钱方面的问题了。
她想晚上就要走了,不如久违地将这些钱花掉,体验一下奢侈的生活……?
这想法出现在脑子里,强忍着不让自己痛骂自己。
但是,这想法似乎也没那么过分,不是吗。
她在街上乞讨多长时间了?
满打满算也快一年之久了,这一年,饥一顿饱一顿,就连洗澡和吃饭都成了问题。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就是她身上穿的亚麻衣裳和背着的旧羊毛毡,这些都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偶尔在巷子里虚弱地躺着,黑暗的巷子将光明的街道裁成一个窗子,她就眼馋地盯着这光明的窗子看。
倒也见过不少笑着的小姑娘,她们干净,漂亮,活泼,莉莉安也想和她们一样。
甚至,要不要再去买一件新衣服,洗一个澡?
她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热水对她而言都是一种奢侈,她每次想要洗澡的时候,都挑在夜间,去海岸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洗海水浴。大晚上的,海水又冰又冷,而且海水黏在身上特别难受,她讨厌这样。
这想法出现在心里,她感到一种罪恶爬上心头。
乞丐没有当够?
看看现在这种生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又怎么有脸胆敢去想什么奢侈的东西,又洗什么澡,买什么衣服?
她嚼着馒头,感到自己的脚步变慢了。突然看见远处一个绅士牵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走过来,那小姑娘笑眯眯的,牵着他的手,不断讲着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她身上的衣服那么干净,她的笑容那么漂亮,简直就像是一个天使一样。
如果自己也穿上漂亮的衣服,应该也会像她一样吧。
这念头一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她感到自己有点迈不动脚步了。
仔细想想,不过花钱洗一个热水澡,又买一件材质尚可的长裙,能花多少枚银币呢?
仔细算算这笔账,洗个热水澡要去城中心的客栈,那里有单人女汤,花一枚银币就能把人洗的干干净净。再说长裙,她以前曾经路过一个洋装店的橱窗,那里的长裙很便宜,而且是城里人常穿的款式,花的钱也不多……放心吧,花的钱不多。
你已经不是乞丐了,莉莉安。
一枚银币用来洗澡,剩下四枚银币用来买一条长裙……她摊开软呢帽,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帽子里的钱,仔细点了点,还好,现在还有十枚银币零二十七枚铜币,钱还剩很多。
吃完了手里的馒头,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油报纸,四下看看,见没有人看见她,她急忙躲进一个巷子,舔了舔报纸上剩下的馒头屑,轻轻将报纸放在了地上。
出了巷子,她向着中心广场走去,那里就是瑟尔城最大的客栈,里面有大而干净的房间,其余的她不知道,那里似乎还提供洗浴服务,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知这件事的了——她曾经无数次路过那个地方,但没有一次走进去过。
花一枚银币洗个澡?
她感到内心没来由地开始跳动,那种罪恶感笼罩在了她的全身,甚至让她一步都难以走下去,那心脏在胸膛仿佛要跳出去一般,每走一步,她都感觉自己要比先前虚弱一点。
你已经不是乞丐了,莉莉安。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
沿途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但她仿佛听不见那些声音似的。日上三竿,眼前的东西都白花花的,她感到自己的汗水沿着油腻的头发滴下来,她擦了擦脸上的汗,似乎都看不见眼前的东西了。
但自己的脚还在走,等那双脚自己站定的时候,她一抬头,眼前就是旅店的客栈。客栈是门市房装饰,有遮阳挡板,下面开了一个凉亭,不少穿着干净的人在亭子里喝茶,聊天。
那老板是个有些肥胖的中年人,穿着白棉布背心,摇着扇子,身上的汗水仿佛小水流似的在身上淌——
看看他,即便有正经的工作了,却也没有花一枚银币去洗澡,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莉莉安不知道在太阳下站了多久,那老板突然眉头一皱,发现了她,上下打量她一番,把扇子扬了扬,像是驱赶一条狗:
“去,去!”
一种难言的力量驱使她开口,她突然声音洪亮地说:
“我是来洗澡的。”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未免有些大,亭子里不少喝茶的人侧目,他们什么也没有说,打量了一番莉莉安,便继续聊自己的。
在他们眼里,可能莉莉安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乞讨者,还不至于去吸引什么注意力——
当一个人看起来像乞丐,说起话来像乞丐,想法也像乞丐,那她就是个乞丐。莉莉安也知道这个道理。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来洗澡的。”
这次这声音平静了,坚定的仿佛不是她的声音。
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莉莉安一番,似是有些不信,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你的确应该好好洗个澡……”肥胖的手在窗口一摊,又道:“钱!”
低头,莉莉安小心翼翼地打开软呢帽,拿起一枚亮闪闪的银币,递到了他的手里。
他掰了掰这枚银币,以防是锡纸铸的,掰不动。又神色奇异地打量了她一番,便弯腰找了个竹木制的手牌,递给她。莉莉安伸手接过,这竹木手牌有些湿润,她握着这块手牌,感觉像是握着一块金牌。
那中年男子看了她片刻,有些不放心,说:
“我们这里,客人洗完之后,会派人检查。如果发现坏了什么东西或者少了什么,要原价赔偿,知道吗?”
“知道了。”莉莉安答道。
进了客栈,气温一下子就温凉了起来,不再像街道上的正午那么热。外面的太阳白花花地晃眼睛,一到了屋里,她甚至有些看不见东西,她没有回头,但还是能感到那肥胖老板怀疑的视线,她感到自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牌子。
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浑身一颤,一扭头,见是一个拿着毛巾的女侍者。
那干干净净的女侍者见莉莉安回过身,忍不住后退一步,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她片刻,目光驻留在她的手牌,脸上突然露出职业的微笑,道:“您挡住走廊了,里面请。”
莉莉安小声道:“我不知道路。”
那女侍者隐约透露着一种不耐烦,但她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依旧挂着职业的笑容,只是动作迫切了些,快速一指走廊尽头,道:
“您一直走,走到手牌码的房间,进去洗完出来就行。”
莉莉安答应了一声。
在这期间,她感到四周有人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心里那种花了钱的罪恶感,还有周遭人那种奇异的眼神,就仿佛实在的压力一样,像是要把她压倒在地。她转身走到走廊的尽头。走路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胳膊和手甚至都不是自己的,她得尽力驱动它们才行,才能勉强让自己走的自然一些,不至于顺拐。
走廊尽头是个阳台,窗明几净,里面还有一个装满土的花盆,里面丢着几个烟蒂。大概是那些洗完澡的女性,有些人会披着浴袍来这里,抽几口香烟,烟斗或是雪茄。
莉莉安快速扫过那个房间,拿起手牌看了一眼门牌号,111号房,她逃难似的钻进那个房间,这才感觉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有钱,她也有手牌,她是正正当当地来洗澡的,作为一个顾客,而不是一个乞丐,也不是一个小偷。她本应该理直气壮的进来的。
既然如今来都来了,一定要把自己洗的干净一点,最好是干干净净的,以后如果再沦落到没办法洗澡的程度,至少也不会让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她是一个顾客,而不是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