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当日她也在场，即便她不懂武学，看见那少年根本看不清的飞刀功夫，也不信这没有师承。
白孤平似乎察觉身后沉默，笑了笑，看着月色，喃喃道：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天下武道，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外乎是为了杀人。”
“用飞刀插在喉咙上，是杀了，用刀把人劈成两半，也是杀了，用剑把人刺穿，用毒药把人毒死，不也是杀了，有什么差别？不过是有些人刀快了点，剑也快了点，毒诡异了些。都不过是勤学苦练出来的，一个字，练！哪有那么多花花招，还需要师承传授？”
这少年对于武道倒是透彻，说的也像有道理，只可惜莉莉安不知晓这些东西。她对于武道一类的理解，不过是出于大陆上吟游诗人传唱的故事，还有流传的骑士小说一类。听闻那些故事主角一剑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旁人问及为何如此强悍，说的都是些难懂的话：什么“爱与和平”，“只要有勇气就好了”，“一定能做到的”，说的别人云里雾里，但酒馆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这少年不一样，他说的那些话，细细品，有种大巧不工的意思。
倒也的确，杀人的方法而已，做那么花哨做什么？只要将刀子结结实实插入别人喉咙里，那就是对的。
白孤平一直沿着海岸向前走去，凝神看着远处风景，就如他所说的一般，他的确是一个还算沉默的人，这句话说完之后，倒也没再说一句话，沉默向前走着。
恩人肯定不会向她搭话了，倘若不说些什么活跃气氛，那可真就是沉默走一路了，才不要这样。
莉莉安踌躇片刻，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你是住在瑟尔城的么？”
“不是。”白孤平回答。
“哦，是这样……”
“我最后在这里呆几天，就要走了。”白孤平看着远处风景。
“走？去哪儿？”莉莉安忍不住问。
“游历大陆啊。”白孤平叹了口气：“不能总在一个地方窝着，否则早晚废了不可……说是找个地方隐居，又不是说找个地方浪费生命，还是到处走走比较适合我。”
隐居，少女还是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一个字眼。
他看上去不到二十岁，似是透露出自己不在隐居了。隐居都是在大陆上行走惯了，便准备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不问世事。
这少年看起来不大，就说隐居？他又有多大年纪，以前又遇见过什么事呢？
看着这少年一头花白的头发，莉莉安还是忍不住张口问：“你到底多大？”
白孤平闻言之后，表情略微有些变化，还是盯着远处风景，但似乎是在凝神思考，片刻后，坦然道：
“我忘了。”
他好像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说一般，莉莉安忍不住有些腹诽，叹了口气：“年龄也会忘的么？”
白孤平略作点头：
“当然会忘，有些时候一不注意，就会忘了。”
莉莉安不再说话了，跟着白孤平沿着这条长路向前走去。她看着白孤平的背影，他背着一个匣子，带着草帽，月光下也透着几分潇洒。
这些在大陆上走动的人，一定都有说不完的精彩故事，说不完的快意人生吧。
又想来自己在瑟尔城乞讨度日，终日还要看待别人的脸色，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了一个潮湿巷子里，最后呢？被老鼠啃噬尸体，最终这世上再也没有自己了——这个叫做莉莉安的人就悄然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乞讨度日的这段日子，她见过有其他的乞丐这么死过。
莉莉安坐在他的尸体旁向巷子外看，正午巷子外车水马龙，游人行色匆匆，他们都笑容满面，没有一个人在意有个乞丐死掉了。
和他们这些行走大陆的游侠儿相比，她的性命就仿佛一片漂浮的羽毛那么轻了。
她不想这么活着。
眼前那少年压低草帽，此刻似乎就是一个上天给予自己的机会，她突然鬼使神差，张口问：
“你可不可以教我飞刀？”
当然也不出她的意料，白孤平摇摇头，淡淡道：
“不教。”
垂着眼看着被月光照耀的地面，这少年的影子就在地上晃荡，她踩着少年的影子向前走着，默不作声。
“我教你之后，你就会变强，这不是什么好事。”白孤平轻声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不记得自己年龄的少年口中说出的话，她全都似懂非懂。
默不作声片刻，莉莉安轻声道：
“我明明都给你买酒了。”
这语气自己听来都有些失落。
一听到酒，这少年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默默从腰间拿出皮囊，拧开盖子猛灌一口。
他长舒一口气，这才道：
“就是因为你买了酒，我才不想让你丢掉性命。东帝国的人管外面的世道叫做江湖，江湖上的某些事，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牵扯进去比较好，你想想，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各个神头鬼脸，笑里藏刀，哪有一个心肠子不黑的呢？我是不想让你死，才……”
垂头不语，莉莉安突然打断道：
“死了又如何，我不是至少曾经活过？”
“曾经活过？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么？”白孤平也不恼，淡淡道。
“我现在已经死了。”
莉莉安喃喃道，突然抬头，盯着那背匣子少年人的身影：“我每天乞讨，衣不果腹，总想着自己能不能活过第二天。又觉得活过第二天没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要每天乞讨，衣不果腹？最后，也就是死在一个角落，没人记得！”
“我不服……你是游侠儿，你告诉我，我现在是死是活？倘若这也算活着，意义何在？”
白孤平轻声道：“我教你飞刀，你活着就有意义了么？”
“管它有没有意义，我至少不要后悔！”看着眼前少年背影瘦削，莉莉安沉声道：
“你答不答应也无所谓，就算惹怒了你，你杀了我也罢！我只是不想将来死在某条巷道里，后悔今日没有张口问你。”
那少年沉默没有作声，依旧看着远处的风景，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莉莉安跟在他的身后，片刻后，听见少年一声轻笑：
“行……我知道了，我教你。”
突如其来的惊喜直接砸进了莉莉安的心里，她感到心脏猛地震了震，忍不住问：“真的？”
“真的。”白孤平悠悠然往前走着，看着海岸线上的月亮：
“练飞刀很难，既然我来教，就不会特别难。但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过几天我就要离开赫尔城了，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是游历为主，不会去招惹什么麻烦，你跟我在一起，还算安全。”
这么说，就是要跟他一起在大陆上到处旅行了？
莉莉安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得厉害，紧紧跟在白孤平身后。
莉莉安从小就喜欢听吟游诗人的故事，也最喜欢看一些骑士小说，对于出门在外闯荡的人抱有不小的敬意——武术高超，行侠仗义，浪迹天涯……那种快意的人生，是一辈子随波逐流的人所不敢想的生活。
自她小时候听见吟游诗人的故事时，就对此抱有憧憬。
又回想这些年在赫尔城当乞丐的日子，也极想摆脱这种流浪的日子。
最开始想的是找点跑堂的工作度日。可莱茵城有硬规矩，官府规定成年的人才允许从事打工一类的工作，否则这不人道——
这群官府老爷们趾高气扬，一声令下，就让人颠肺流离失所，在这些时候倒是从来没想过人道这件事。
她年纪小，又没有家，又不允许工作，只能在莱茵城过起了流浪的日子。
她即便是死……也不想再过上那种一成不变的绝望生活了。
“这些天我还要做几天码头工，好赚足上路的盘缠，需要在这儿逗留几日才行……等七天后我出发，七天后下午四刻黄昏，你在北城门等我吧，我们一起上路。”白孤平淡淡道。
“嗯！”
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她想想旅途中可能预见的事情，感到心脏狂跳，连忙点头。
那种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要离她远去了。
走在前面的少年逐渐停下脚步，扭头粲然一笑，道：
“今天也挺晚了，就逛到这儿吧。”
莉莉安下意识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