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形象的云梦君抱着小孩模样的钱塘君，用手帕温柔地擦着钱塘君圆嘟嘟的小脸，随后转过脸来瞪了眼坐在她身边，看起来比她和钱塘君还要年长的龙女，“干嘛又欺负你舅舅。”

“谁欺负他了啊！”龙女噘着嘴，扭过头来，视线恰好对上了跪坐在对面的苏季的目光。旋即脸色变得绯红，害羞地低下头去。

苏季同样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袖子，他时不时地抬起身来，一副急于想走的样子。边上的少女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膝盖，示意他稍许镇定些。

“事情已经完成，我们该走了吧。”苏季沉下身子朝着少女低语道，少女却只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谁说事情完成了，完全就是还没开始呢！”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微微侧过身去，靠近苏季道，“我们的事情还没开始呢！”

“啥？”

少女重新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来朝着苏季微笑着，而后一字一字地念道：“神仙道。”

苏季的身子不觉颤抖了一下，怔怔地望着少女。

云梦君把怀里已经睡着的钱塘君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边上的龙女，“把他抱屋里睡吧。”她轻声嘱咐道，让龙女抱走了钱塘君，整个殿上又只剩下了她和苏季、少女二人。

“庄小姐应该不是凡人吧。”

云梦君意味深长地看着少女，少女也不回避那视线，一如既往地露出明媚阳光的笑容。

“龙王算是猜对了一半吧，至少曾经的我也是会老会死的普通人啊。”

“那现在呢？”

“现在的话……”少女小巧白皙的双手轻轻支起自己的下巴，玩味似的思索了一会儿，“老师跟我说，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应该称做真人。”

“冒昧问一下，庄小姐的老师是？”

“是一个老头子啦！臭糟老头子，明明牙齿都没还整天在那儿耍嘴皮子！”少女不知什么时候从跪坐变成了极其不讲究的箕踞而坐，她对此显然并不在意，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提他也扫兴，不提他也罢。”

云梦君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转过脸，望向正在发呆的苏季，“苏先生？”

少女见苏季没反应，于是便掐了下苏季的大腿，他这才呜咽了一声回过神来。

“怎么了！？”苏季有些一惊一乍地直起了身子，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太失态了。苏季有意识地想让自己的身子挺的不那么直，但却发现自己的整个腰部都已经僵硬了。他只好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住心态后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询问云梦君道，“请问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云梦君注视着苏季，端详了好久。也就在她端详自己的间隙，苏季仔细地观察了她那碧绿色的瞳眸，剔透而光亮，如同价值连城的玉石，实在是相当的漂亮。

云梦君坐直了身子，双手置于膝上，朝着苏季微微欠身，“骨肉受君子深恩，大恩无以为报。”

“其实要报恩也很简单啦！”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时顺手把局促紧张的苏季也从地上拉了起来，“云梦君将龙女小姐许配给这家伙不就行了！”

“哈？！”或许是因为跪坐了太久的缘故，苏季只觉得脚下一阵发麻，加之被少女这没头没脑的话给吓了一跳，要不是少女用手拉拽着，他估计整个人都摔倒到地上去了。

云梦君已露出发怔的神情，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道，“庄小姐所言有理，只是……小女她……”

“龙女小姐的心思，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何况身为母亲的云梦君呢？”

云梦君低垂着头，俄而露出了一阵浅浅的笑意，“是啊，身为一个母亲又怎么可能不理解自己女儿的心思呢？”她低声喃喃道，转而抬起头来，再次朝苏季行礼道，“寡人的爱女，自小受寡人宠爱，性格虽有些任性，但绝对是性情贤淑，品质美好，被寡人的族人所敬重。但寡人不明，竟将那孩子错嫁给了品行不端的家伙，以致蒙耻受辱。幸先生高义，出手相助，这才得以脱离苦海，回到寡人的身边。寡人希望可以将小女托付给您这样有高情厚义的君子，与您结为姻亲。寡人听闻‘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这也是君子善始善终的道理，因此还望先生不要推辞。”说罢，云梦君朝着苏季再次深深地行了一礼。

这时候的苏季才算是真正回过神来，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气恼和不甘，一把甩开了少女的手，他本想发作，但毕竟有所顾忌，只好朝着云梦君拜了拜，“云梦君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是在下只是世间凡人，实在是不敢高攀，亦不敢有所奢望。”

“你搞什么呢！”少女转过脸来狠狠瞪了苏季一眼，对于苏季的反应，她显然完全不能理解。对此苏季却并没有理睬，而是继续向云梦君解释道，“小生长泾之隅偶遇龙女小姐，小姐那憔悴不堪的模样实在是让我义愤填膺，代为不平。小生代为传达冤苦，只是仗义所为，怎么敢有其他的非分之想。小生本是以仗义救人为目的，岂有杀死了丈夫而娶他妻子的道理?这是第一个不可。小生素来纵横天下，定乱止争的志向，岂有违背自己的心愿而屈服于他人的道理?这是第二个不可。而且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我还是嫁过人的女子，自然配不上先生！”

云梦君、少女还有苏季三人同时一怔，这才发现龙女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口。她手扶门框，皓齿轻咬朱唇。

“小生不是……”苏季正想辩解，却中被是少女给拉住了袖子，注意到了少女那个“闭嘴”的无声口型。

“不早了呢云梦君！”少女拉着苏季快步朝大殿外走去，“我们就不打扰啦！先行告退，留步勿送，告辞告辞！”她和苏季刚走到大门口就被站在大门处的龙女伸手给拦下了，“今晚还请暂且在龙宫住下吧！”然后不容两人回话，龙女便一声令下，让在大殿外等候了多时虾兵蟹将把二人给护送到厢房去。

在被送到厢房去的路上，少女瞅了瞅周围长得奇形怪状的虾兵蟹将，压低声音对苏季说道，“我估计是救不了你了年轻人。待会儿要是出啥状况，你得自己解决了，我可就先撤了。”

“什么叫出啥状况？”

少女埋怨似的地戳了戳苏季的后脑勺，“你这脑子真是笨的可以了，难怪混成这幅熊样。好不容易给你创造了一个成神仙的机会你不珍惜，非要去做去做人家龙女的夜宵！”

苏季一脑门的冷汗，“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这不很明显吗？”少女故意压低了声音，她拉着苏季的领子，让他低下头来，“你看着吧，今晚龙女肯定会去你房间里，到时候她要是想……我劝你还是从了她吧！要不然你就考虑好，到底是被她清蒸了好还是红烧了好，或者干脆就让她把你生吞了算了，省得麻烦。”

“不至于吧我！”苏季还没来得及多问几句，就被告知已经到了给他安排的厢房了，他本想拉住少女在多说几句，少女却只是挥了挥手，一脸沉重地向他说了声，“保重！”随后便被那些虾兵蟹将簇拥着朝另一处厢房走去了。

苏季根本就没心情去查看整个厢房的布局和环境，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满脑子想的都是少女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给龙女做夜宵……

清蒸还是红烧……

一想到少女刚才的这两句话，苏季就觉得浑身都泛起了寒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不是说好了龙不吃人嘛！

他用力跺了跺脚，跑到了房门口，本想趁机逃掉，却发现门口竟然站着十几个虾兵蟹将，再到窗户前查看，同样站着十几个虾兵蟹将。苏季瞬间就觉得整个人都懵掉了，他突然下意识地开始怨恨起少女来，要不是她拉着自己去见什么龙女，要不是她拉着自己来什么洞庭湖，要不是她多嘴说什么把龙女许配给自己，自己又怎么可能落得这么个结果。

但苏季又很快意识到，造成这一结果的归根到底只是自己而已。少女之所以会做这些，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说了句“希望成为神仙”的愚蠢而又贪婪的想法。反倒是自己，明明有机会成为神仙，也明明对龙女心存好感，却因为碍于面子，反倒让自己落得这么个下场，仔细想来还真是有点儿对不起少女了。

大丈夫固有一死，与其像现在这样招人笑话，倒不如坦荡一点儿。

想到这儿，苏季决定不再去纠结了，管她是清蒸还是红烧呢，就算生吞活剥也无所谓。好好睡一觉才是真的。

事实上，苏季已经有好久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了，这一刻的他反而感到了一阵坦然，在接触到柔软枕头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拉拽，瞬间陷入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丝毫的害怕和恐惧，而是感到了一阵安宁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