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全面戰爭的第三年,兩國在阿留申群島和所羅門群島兩處爆發了異常慘烈的拉鋸戰,因為兩處群島剛好屬於當年兩國約定的“勢力中線”的位置,因而這一系列戰鬥被統稱為“中線戰役”,又因傷亡巨大被稱作“中線絞肉機戰役”。

整體軍事實力相對落後的中國在這一戰役中更可謂是損失慘重,相關高層已做好:放棄中線,戰略收縮,與美軍進行“本土決戰”的準備。於是,自“高校動員令”後,“高中動員令”出臺,進一步將最低入伍年齡下調至十五歲——國家將進一步動員15至18歲之間的高中生,編入預備役,與之前那批因《高校動員令》而應徵入伍的大學生們一起被整編為青年學生軍,參加本土保衛戰,以應對敵方地面部隊的登陸。

林楚在禮堂的講臺上冷靜地傳達著關於《高中動員令》的指示,她隱瞞了“中線戰役結束,我軍損失慘重,即將轉入本土作戰”這些消息。而是將“動員”解釋為:因為前線形勢大好,我軍節節勝利,推進迅速,因而需要抽調目前依舊留守本土的常備役到前線,以期擴大戰果。而為了防止“日暮西山”的美帝國主義“狗急跳牆”,因此動員學生們加強本土警戒工作。

她並不是善於煽動的人,甚至於可以說不善於說話,如果仔細聽不難發現她說話時語氣間有著分明的不自然的磕絆。眼神也處於失焦的狀態,並沒有焦點。

即便如此,作為聽眾的大家依舊無比亢奮。

既因為林楚穿著軍裝的樣子實在是清秀可愛,以致於不停有人在嘟囔著“這個姐姐好漂亮啊”這樣讚美的話;更因為林楚傳達的“最新戰況”雖然在電視上也已經一再播放,但真的親耳聽到時依舊有著極大的鼓舞和震撼。

敵軍屢戰屢敗,我軍突破勢力中線登陸美國西海岸指日可待。

林楚那略不自然的說辭卻莫名有著一種無理由的強大說服力。

我看了看周圍的同學,他們眼中大多閃爍著狂熱而興奮的光。

只有一人除外——那個被我命名為“林薔”的少女,此刻她正坐在我身邊,不停地轉動著腦袋四處張望,完全不理睬我的提醒,一臉的好奇。

“她是在幹什麼?”她突然回過臉,對著我大聲詢問道,周圍的同學都應聲朝我們投來不滿的目光,我只能摁住她的手,示意她要保持安靜。

聚集在我們身上的責備視線逐一移走,我慢慢鬆開她的手,“是在動員。”我輕聲解釋道,“動員學生加入軍隊。”

“參加戰爭?”

我點了點頭。

“可是明明會輸啊!”她顯然對自己的言論全無顧忌,嚇得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幸運的是,剛才正好是掌聲和歡呼聲響起的時候,因而這番“危險言論”看來並沒有被除我以外的人聽見。

“會被送上軍事法庭的,別亂說!”我瞪著她,盡可能擺出一副生氣嚴肅的表情,她卻只是一臉無辜地朝著我眨了眨眼睛。

“因為說實話?”說話間,她的呼吸從我指縫間透出,暖而潮濕的呼氣聚在了掌心。

“因為說了一些人不肯說的。”我這麼回應著,而後鬆開了手,為了防止她再亂喊,有意把食指豎在唇前,做了個“噓”的手勢。

“不肯說?誰不肯說?”她追問著,因注意到我的提醒而有意降低了音量。

沒有做出回答,我直起身子,重新看向站在講臺上的林楚,她的動員演說顯然已經到了結尾處,音調有明顯上揚——一種非常刻意的上揚,就像話劇演員。

“國家興廢,系此一戰!我華夏兒女務必奮力向前!緊緊圍繞在領袖身邊,與領袖齊心,與同胞協力!開拓萬裏波濤,布國威於四方!”或許是早已排練到位,又或許真的只是“情之所至”,林楚舉起右臂,將手高高揚起,旋即緊握成拳,對著話筒大聲嚷叫道,“領袖萬歲!天佑中華!”

如水濺滾油,似石擊巨浪。掌聲疊在了一起,禮堂喧囂著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有罪。”

“什麼?”

我轉過頭,發現她抿著嘴,收緊下巴,犀利而冰冷的視線。

視線的落點,似乎是在林楚身上,但仔細看卻又似乎不是。

“你在說什麼?”

並不是沒聽清,只是沒懂她這句話所想傳遞的情緒和意義。

“沒什麼。”

她眨了幾下眼睛,眼瞼像黑板擦一樣擦掉了眼中那份寒意。

“我困了。”

這麼說著,她伸手捂住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順勢將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聽見了頭髮摩擦衣服發出的“沙沙”聲。

“你到底是誰啊……”

雖然只是下意識的呢喃,聲音很低,但因為她的耳朵靠得很近,仍舊是聽見了我的詢問聲。

“我嗎。”

又打了個哈欠,小拇指擦去眼角因哈欠出現的淚痕。

“我啊,是喜歡你的人呀!”

這麼說著,她挪了挪自己的腦袋,將下巴擱我肩上。

“沒有理由!就是喜歡你!”

我心頭忽而莫名一緊,竭力讓自己的視線不去看她。

林楚已經結束了自己的動員演講,老師們開始安排大家有序離場。而她也挪開了靠在我肩膀上的腦袋,陸陸續續又打了好幾個哈欠。

“我困了。”

她說著又打算把頭靠過來,我則率先一步站了起來,她的臉撞到了我的腰。就這麼貼著,完全沒有挪開的打算,嘟囔了幾聲“困了”。

我感到一陣寒意,抬頭,發現林楚正眯著眼注視著我。老師正引導她離場,但她卻在走出禮堂的前一刻轉身望向我,視線越過退場的人群精准落在我身上。

真是無比尷尬的處境,直到人群中傳出喧鬧的聲音。

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打鬧聲,雖然聽得不甚清晰,但隱約還是能聽到“我們會輸”、“勝利是謊言”、“政府要我們送死”之類的句子。

正和林楚對視的我分明注意到她的眉頭輕巧地皺下,她推開擋在她身前的人群,循著聲音徑直快步走去。

似乎是有意識與發表“危險言論”的人拉開距離,熙攘的人群散開,為林楚和言論發表者讓出一塊空地,站在高臺座位上的我將一切看的清晰。

“這位同學,你的言論是不負責任的。”

“我是駭客聯盟的,我能翻牆!你說的都是假的!”那人推了推自己的眼睛,明明是一個瘦弱的小個子男生,卻展示出驚人的勇氣。雖然背對著我,但我也能隱約猜到他此刻臉上的表情,憤怒的控訴聲,“中線的仗打了三個月,國家撐不住了!因為撐不住,現在準備要戰略收縮!之所以要動員我們入伍,就是為了本土決戰做準備!”他原本強硬的聲音突然帶上了分明的哭腔,“我們是肯定要輸的!動員我們入伍,說到底就是讓我們去送死!和這個國家一起完蛋!”

雖然距離並不近,但我還是能清楚看到林楚那顫抖著的嘴唇。

“你看到的那些都只是敵人的‘心戰謠言’。”聲音不大,但因為整個空間非常安靜,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分明,“是帝國主義狗急跳牆地無恥行徑,你不該就此被蠱惑,同學。”

“你才在說謊!我們的國家在對我們說謊!國家要我們送死!我不……”

控訴聲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零散的驚叫,人群又默契地向周圍散開,為林楚和那個男生留出的空地又大了許多,也讓我能更清楚地看到林楚的一舉一動——她將槍口抵住了男生的額頭。

正如今天早上對我做的那樣。

男生在發抖,雖然看不清表情,但我能想像:肯定是從“驚訝”變成“驚恐”。

“肆意傳播‘不當言論’,成為帝國主義破壞我人民內部團結的幫兇。”林楚的嘴唇不再抖了,一排白白的牙齒輕輕咬住下唇,她沉默了一會兒,用一種從小到大我都沒聽過的冰冷聲音繼續道,“根據《戰時維穩法》,作為特派員的我有權將你就地處決。”

安靜,誰都沒有說話。我有意看了看人群中的老師們,他們只是半張著嘴,誰也沒有上前阻攔的舉動。

那男生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然後,就像被林楚推倒了一樣,他整個人向後踉蹌了幾步,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你應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林楚下移槍口,黑洞洞的槍口又對著男生指了十幾秒,最終她收起了槍。

“希望同學你下次不會再犯了。”

她歎了口氣,聽起來有些倦怠。

人群圍著她,大家都在看著她。

林楚舉起右手,再次緊握成拳。

“對帝國主義的戰爭終將勝利!”

這麼喊著,聽來有些聲嘶力竭。

“領袖萬歲!天佑中華!”

這次卻只得到一片肅靜。

不再有追隨者的歡呼聲。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