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前面封路了。”出租车司机颇是抱歉地看了眼坐在边上的伊彻,只见他支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帅哥,前面封路了,我只能送到这儿了。”司机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伊彻依旧没有反应,他就这么支着脑袋,看着前方的路卡,话也不说,径直拿出钱包付掉了车钱,开门下车。
“帅哥,别忘了后备箱的东西。”在司机的提醒声中,伊彻走到了车后,打开出租车的后备箱,一把扯出了后备箱中的高尔夫球包,包里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雨很大,但伊彻却并不在意,他拉了拉自己的黑色皮手套,黑色的风衣被雨水打得平整而光泽。
不远处的那栋海岳图书馆泛起剧烈的浓烟,卷挟着沉沉的枪声和爆炸声,被一并打碎在了雨中,时隐时现的。伊彻独自一人,背着黑色的高尔夫球包,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
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在他的身后留下一连串浅浅的水痕,但很快又瓢泼而下的大雨所抹去……
一辆防爆黑色轿车停在了海岳图书馆周围的警戒线前,身穿着黑色披风的李冰岚从车后座走了出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黑长的直发粘在她的脸颊上。她皱着眉头,微眯着眼,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者只是因为雨太大了很难睁开眼而已。
一片阴影遮挡在了李冰岚的头上,头顶传来了雨水破碎在伞面上所发出的“啪啪”声。李冰岚先是一惊,继而眯着眼转过头来,正对上怜风隐那张亲切的脸。
“女孩子就这么在大雨中淋着可不好,何况我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怜风隐撑着伞,朝着李冰岚颇显调皮地眨了眨眼。
李冰岚用手背拭去脸上的雨痕,白了怜风隐一眼,问道,“什么情况?”
“您貌似问错人了,总督大人。”怜风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表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他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李冰岚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脸来,发现一袭黑色服装的周景逸和周萌影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
“请问是什么情况?”李冰岚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右手也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周景逸点了点头,“没什么,只不过是一群该被抹杀掉的肮脏在图书馆里负隅顽抗而已。”他的声音很是镇静,镇静到了让人忍不住联想起暴风雨前的宁静。周景逸玩味地看着怜风隐,犀利的双瞳间沉淀着参不透的东西,他的目光转回到了李冰岚的脸上,冷冷地来了句,“少主可安好?”
李冰岚的眼睛兀然睁大了,她迅速眯起眼,“您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虽显强硬,却也有点儿微微发颤。
“只是问候而已。”周景逸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刺耳的枪声所掩盖。在周景逸背后不到八米的地方,一位同样身穿黑色风衣,手持冲锋枪以花坛为掩体朝图书馆扫射的家伙也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狙击手!”怜风隐一惊,急忙将李冰岚揽入怀中,然后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子弹射来的那个方向。
伊彻趴在海岳图书馆边上的一栋大约有二十几层高的大楼楼顶,他通过瞄准镜,看着怜风隐华丽而老道地用身子挡住了李冰岚,握着枪托的左手不自觉地抓紧了。他右手拉了下枪栓,然后熟练地扣动了扳机。
又一声子弹声响,又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家伙倒在了血泊之中。
伊彻的瞄准镜中,周景逸恰巧被行道树的树冠所遮掩,“真是老狐狸。”伊彻咬了咬牙,又一次熟练地拉动枪栓,静等着那家伙能从那树冠底下露出身来。
周景逸皱了皱眉头,他微扬起头,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透着足以将人刺穿的犀利,“又是你么。”他喃喃道,继而又看了眼身后的一个侍从,轻声道,“向前走两步……”那个侍从顺从地往前走了两步,脚还没站稳,那家伙的右太阳穴兀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整个身子晃了晃,径直倒在了地上。而也就在同时,周景逸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右手以一个极为流畅的动作抽出了一把手枪,对着右上角的大楼天台方向连开了三枪。滚烫的子弹在雨幕中画出了三道隐约可见的弹痕。周景逸淡定地收起手枪,对着李冰岚道,“没事了,总督阁下,已经安全了……”他又回过头来,看了站在他身后的周萌影一眼,“小影……”
周萌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利落地转身,快速走入了雨幕之中……
伊彻艰难地将重狙拆卸好,艰难地将其装入了那个黑色的高尔夫球包中。雨越下越大了,打在伊彻的脸上,让他简直睁不开眼。雨水淌入伤口中,好像无数细针刺痛着他伤口处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
周景逸的三枪,一枪打中了他当时正打算拉枪栓的右手,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肩,还有一枪擦着他右边的太阳穴划过,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伊彻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右边太阳穴上的那道划痕,雨水渗入那伤口中引起隐约的痛意。他庆幸自己运气是实在是有些好的夸张,那颗子弹竟然能如此没有射入自己的颅骨,但伊彻又突然意识到,这一枪对方极有可能是有意射偏。他有些懊丧,觉得自己好像被戏弄了一半,左拳狠狠地砸了两下地面,一把将那大包挎在了自己的右肩上,艰难地站直身子,朝楼下奔去。
“总督阁下,已经安全了……”周景逸阴冷地看着被怜风隐揽在胸前的李冰岚。只见后者的脸上泛着隐约的绯红,她推开身前的怜风隐,调整了一下自己,颇是严厉地看着周景逸,“请您告诉本督,这场事件的起因是什么?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交火?”
周景逸冷冷地看着李冰岚,并没有将她的质问放在心上,只是点了下头,转身打算离开。
“本督在问你话呢!请您回答!”李冰岚叫嚷着,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周景逸的左肩,周景逸闪电一般的转过身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李冰岚的眉心,而也就在同时,怜风隐的枪口也毫无征兆地抵在了周景逸的太阳穴。
在场的身穿黑色风衣的仲裁者和身穿墨绿色军装的海岳警备队见状也纷纷抬起枪来,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雨很大,好像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将现场的一切事物给敲碎一般。
周景逸并没有在意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那个枪口,他的手中的手枪依旧冷冷地指着完全木在原地的李冰岚。
“周景逸!赶快把枪放下!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怜风隐抿着嘴角,双手紧握着手枪。
“殿下,应该比总督阁下更清楚,老夫完全有扣动扳机的权力,也有扣动扳机的勇气……而殿下您呢?您是否有那样的权利和勇气呢?”周景逸目不斜视地看着李冰岚,看着雨水和汗水夹杂在一起,顺着她的脸颊上缓缓滑下。
怜风隐一怔,慢慢地收起枪来,随后露出了一个很是帅气的微笑,“倒也是呢,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他野蛮地横插入李冰岚和周景逸之间,随后一把握住了那对准李冰岚的枪口,将枪口对准了自己,“但是,杀我应该是第一次吧!”他微眯起眼,左手紧紧握住那冰冷的枪口不动,右手则轻轻地从衣领里扯出一个挂坠。
那是个制作相当精良的挂坠,从外观和质地上来看都很像是一枚玉佩。直径越在一寸左右,周围有精致的花边,还刻有华丽古朴的篆文。硬币的一面是一条腾龙的形象,硬币的另一面则是一个小篆字体的“究”字。
伊彻没敢坐电梯,毕竟身上的枪伤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虽然穿了黑色风衣,伤口并不是过于明显,但是从身上滴下的雨水却全部变成了殷红色,很是抢眼。他掏出一条白色的丝质手帕,那是上个月本来买了打算送给妹妹伊轻寒的,但是一直放在衣服里竟然给忘了,现在反到派上了用场。伊彻一边扛着那个变得越来越重的大包,一边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冲下楼去,一边还用那条白色手帕给自己受伤的右手包扎。二十层的楼梯实在是有点儿漫长,左肩的伤口不断地淌着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同时又被身上淌下的积水所稀释,在地面上留下一滩滩浓淡不一的嫣红。
伊彻从推开了那栋大楼的后门,他看了眼手表,发现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此刻的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雨却依旧老夫着,比起刚才来甚至更大了一点儿。大楼的后门是一条逼仄的小巷,这小巷中的排水系统好像有点儿不畅,因而小巷的路面中积了至少有两寸的积水,让伊彻的整只脚都被淹在了水中。
伊彻挎着大包,在小巷的积水中艰难地走着,瓢泼地大雨让他甚至抬不起头来。
“砰!”
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雨水浇淋在炽热的子弹上发出的“嘶嘶”声,子弹最终碰撞在一侧的石砖墙上发出的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伊彻左侧的石砖墙上擦起一阵火星。
伊彻抬起头,他先是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顺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他看到了一只雪白手死死地握着那把黑而冷的手枪,雪白的手背上,一个黑色的天平纹身显得分外扎眼,目光继续上移,伊彻看见了一张少女的脸,“小影……”背包从他的肩上滑落,他努力想把那背包重新提起来,但却又是一声震耳的枪响,一颗子弹擦破他的右手手套,直接射入了那个背包中,发出一声沉而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伊彻自然不会不清楚这警告意味着什么,他只好苦笑着举起手来,顺着周萌影的指示,一脚踢开那地上的包,然后举着手往后退了两步。
“好久不见,小影……”伊彻脸上那原本苦涩的笑渐渐变得释然起来,“你长大了,也长漂亮了……”
“伊彻,你是叛徒。”周萌影左手的手枪微微往下压了压,以确保对方能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伊彻笑了笑,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就去死吧!”
……
周景逸双眼紧紧地盯着那枚做工精巧的玉佩,双瞳即刻放出了异样的色彩,他皱了皱眉,收起枪来。“得罪了,殿下。”周景逸朝着怜风隐点了点头,这时,枪声已经渐渐消散了,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家伙跑到了周景逸的边上耳语了两句,周景逸侧过脸来,压低声音问道,“书呢?”
那家伙点了点头。
周景逸满意地拍了拍那家伙的肩膀,转而对李冰岚道,“总督阁下,逆党已被平定,已经结束了。”
“本督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叫就这么结束了!”李冰岚努力压着内心的不满,她质疑地看了看周景逸边上的那家伙,又看了看周景逸,“什么书?”
“没什么,只是一本海岳图书馆的镇馆之宝。”周景逸云淡风轻地解释道,他好似有意岔开话题一般,“老夫一直有一件事情想询问总督阁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合适。”
“问。”李冰岚说话利落,不带一个字的废话。
“老夫很好奇,总督阁下那么年轻,为什么会有一个那么大的儿子?似乎……”
“为什么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一点儿……”李冰岚推开挡在他身前的怜风隐,微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周景逸,“你如果敢伤害他分毫,本督会不惜一切地干掉你!”她伸出手,指着周景逸身后的那一批身穿黑色风衣,手背上都纹有黑色天平纹身的家伙,“干掉你的一切!”
周景逸眯着眼睛看着站在他身前,比他矮了差不多有一个头的李冰岚,犀利的目光中透着杀气。而李冰岚则微仰着头,毫不退让。
两人对峙的氛围比起刚才双方的剑拔弩张更是压抑骇人,刚才只是风急浪起,如今则可谓是暗流涌动。
一声沉闷的枪响,李冰岚只觉得心头一颤,转而一阵剧痛从心头蔓延开来,迅速扩散到了全身。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中弹了,但是低下头来看了半天,发现自己身上完好无损。
但疼痛却在继续,越来越剧烈,一种由内而外的痛……
“哪来的枪声?”怜风隐感到了一阵莫名的不安,他循着那枪声跑去。李冰岚愣了愣,她看了眼身前的周景逸,在这家伙的脸上,李冰岚看到了得意和让人厌恶的嚣张。
“你会死在我的手上的。”她的声音很低,也不知道周景逸有没有听见,也没在乎冰冷的夜雨。李冰岚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跟在怜风隐的身后一并跑去……
周萌影不知道,刚才她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李韵涵的身影会毫无征兆地就从巷子的那一头出现,然后又毫无征兆地挡在了那个叛徒的身前,而自己又为什么会无视那个孩子,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李韵涵只觉得胸口一痛,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就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的积水中。微臭的积水灌进他的眼耳喉鼻,他努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却只是枉然。胸口的疼痛逐渐转为麻木,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从那个地方流出来,越流越快,越流越快,让李韵涵觉得很害怕,他想捂住自己的胸口,但是手却丝毫不听使唤,不,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灵魂和肉体似乎剥离开来了,身子沉沉的,在不断地往下陷,整个人的精神却好像轻飘飘地在往上浮。越飘越远,越飘越远,像一片在积水中漂浮着的落叶,不知道要飘到哪里去了……
这时,他感到好像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他感到自己的整个身子都被抬出了又脏又臭的积水之中,他听到好像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小涵!小涵!”李冰岚怀抱着李韵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这样歇斯底里地喊着李韵涵的名字。
“小……妈妈……”李韵涵艰难地睁开了眼,他的目光留滞在李冰岚的脸上,“我、我好像闯祸了……”
身子好重,精神却好像越来越轻了,虽然明明被人抱着,李韵涵却总觉得自己快要飘走了。他好害怕,死死地抓着李冰岚的披风,那却怎么也使不上劲,那手是如此的无力,无力到什么都抓不住,甚至抓不住一件披风。
怜风隐呆呆地看着躺在李冰岚怀里的李韵涵,呆呆地看着抱着李韵涵无助地痛哭着的李冰岚,他突然咬紧了牙关,“他跑哪儿去了!”怜风隐朝着呆立在原地的周萌影喊道,见其没反应,又忍不住高喊到,“告诉我,他跑哪儿去了!”
周萌影被那吼声震慑,呆呆地指着巷子的另一头,下一刻,怜风隐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她低下头来,看着躺在周萌影怀中的李韵涵苍白的脸。“我……做了些什么……”周萌影苍白的嘴唇小幅度的蠕动了一下,她木讷地看着自己发抖的双手,随后“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积水之中……
雨,更大了……
夜,也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