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摩西双手支着下巴，水汪汪的眼睛里晃动着亮闪闪的光。他那装满了崇拜和期待的眼神，让我觉得非常的不自在。
“他们是谁？”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摩西朝着我眨了眨眼睛。
“天神大人，请您实现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吧！”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臂用力拽来拽去，语气间透露出撒娇的音调，“天神大人！求求你答应我嘛！好不好！”
被他拉扯着胳膊的我就像一个东倒西歪的大玩偶。我无奈地看着满脸期待的摩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孩子解释：他眼前这个轻易就被绑架了的无能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天神，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就在我为该如何摆脱摩西的纠缠感到头疼时，有人给了我答案。
【请答应他。】
一个女孩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很合时宜。
【请答应他。】
似乎是在催促，再次响起的声音语气变得更加短促。我愣愣地望着米丽安，猜想着究竟是不是她在跟我说话。原本面无表情的米丽安朝我皱起眉头，然后，我听到一阵机械运作时发出“咔咔”声，同时还注意到米丽安紧握了双拳。
理智告诉我，除了遵从脑海里响起的那个声音，此刻的我显然别无选择。
“嗯，当然……当然没问题……”
我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将右手放在了摩西的头顶，他那金黄色的柔软短发摩挲着我的掌心。
“告诉我你的愿望吧小摩西……”
“你是无所不知的神，肯定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的！对不对！”
“……”
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扇了耳光，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有点儿发懵。
就在我纠结于自己究竟该如何把这个“天神”继续装扮下去的时候，米丽安的声音却再一次在我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他希望能见到自己的妈妈。】
低沉的音色透露出隐隐的悲哀，这让我感到非常的诧异，因为我从没想过，机器人也能表露出人类才会有的情绪。
【请告诉他，他妈妈很爱他。】
我望着米丽安的眼睛，这才注意到她的瞳色是暗绿色的，在那近乎黑色的暗绿中，我像是看到了一片深沉而黯淡的光，只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片暗色所包裹，破碎而模糊的画面闪烁着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天空中飞舞的雪花和雪地上暗红的印记……像是在回放老旧的电影，又像是在记忆深处突然泛起的梦境的碎片。
“你的妈妈她很爱你，摩西。”
我轻声重复着米丽安的说法，同时捏了捏摩西那肉嘟嘟的小脸颊。
“那！天神大人！我还能见到她吗？还有机会见到我的妈妈吗？”
【不能，因为她早已经死了。】
米丽安用坚定的语气回答着，我的心也随之咯噔了一下。抬头望向米丽安，她只是慢吞吞地松开原本捏紧的拳头，视线落向我身边的摩西。我原本以为她会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却并没有。米丽安只是利落地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
“会见到的！”
我突然喊了出来，不止是摩西，连我自己都被我没来由的大喊给吓了一跳，正向门外走去的米丽安也因我的喊声而停住了脚步。
“只要摩西好好听话！就肯定还能见到妈妈！”
“真的吗？”听到我的回答，摩西眼里的光芒一下子变得更明亮了。
“当然咯！我可是天神！天神是无所不知的！”
“那！拉钩！”
“嗯，拉钩。”
就在我和这孩子拉钩许诺的时候，我注意到站在门口处的米丽安肩膀抖动了几下，她并没有照我猜想中的那样转过身来，只是在原地继续停留了几秒，然后径直推门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米丽安她都没有回头。
与此同时，我忘记了自己被绑架的处境，和摩西聊了起来。
“你多大了摩西？”
“我今年八岁了！”
“你让你姐姐把我带过来，只是因为想向我许愿吗？”
摩西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因为有人说你是神！”
“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
“天神不应该什么都知道吗？”摩西用手支着下巴，再次露出期待的神情，他似乎很热衷于看我的“未卜先知”，甚至是以此为乐。
困扰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故作严肃地望着摩西，“当然！天神是无所不知的！”我用食指抵在了摩西的额头上，“天神大人是在考验你的真诚，如果你说谎的话，天神就要惩罚你！不再让你妈妈和你见面了！”
“不要！我不说谎！你不要惩罚我天神！”摩西一把抓住我的食指，很是紧张地摇着头，“是小暗姐姐告诉我的，她说能向你许愿！”
那个名字，就像一块突然砸向我心头的巨石，胸口的莫名绞痛让我意识有些发昏。调整好状态的我暗暗告诉自己，世界上肯定不会有那么多巧合，这一定只是名字一样，甚至可能只是读音相近而已。
但，房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确信了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我安慰。
少女轻轻将自己的乌黑的长发撩到背后，从来都是淡漠无情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于我而言，那是相当熟悉熟悉的温柔，曾在梦中无数次见过，只是多出了两道亮闪闪的泪痕。
“你许过愿了吧舒拉？接下来轮到姐姐了呢！”
少女的脸上绽放出了一种暧昧而奇特的笑容。
我望着她脸上的笑容，感到一阵莫名的恍惚。而当我重新回过神来时，摩西已经离开了。整个房间，只剩下了我和她两个人。我和她之间陷入了沉默，彼此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为什么把我带过来？”
“因为不能让你落在那些人的手上。”
“那些人？”我不知所以地看着她，“那些人是指哪些人？”
她走到我身前，用手指了指自己，“指除我以外的所有人。”
“……”
“十年前，因为我的怯懦，在无意间创造出了你。”凌冥昭说着低垂着头，她不在正视我的视线，似乎在有意逃避着什么，“后来我本有机会纠正所犯下的错误，但却因为那女人……她保护了你。”
这么说着，她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我的右手，将我的手强行摁倒了她的额头上，“链接我！”
“哈？”
就在我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周遭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过了许久，视线一点点重新恢复光明，我看到了我的母亲。
“你怎么了小昭？”
……小昭？
“他不是小初，妈妈，小初已经死了。”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小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你的孩子，小昭。”
我这才意识到，我看到的，是凌冥昭的记忆。
母亲从身边离开，走到床前，床上躺着的，是十年前的我。
“因为啊，是你创造了他啊！”母亲伸手抚摸着床上的我的脸颊，“他可真美啊小昭，你不觉得吗？他是你用爱演化出来的奇迹啊！你会名垂青史的小昭！”母亲抬起头来望向我，更准确的说法是妄想了我所在视线的真实主人——凌冥昭。
“你创造了神，小昭，你为这个世界创造了神！”
视线突然往下坠去，死死地盯着一双小小的脚。
“我不接受……”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掌心中似乎有一阵异物感。
“我不接受它就这样来盗用小初的身份和身体！”
视线的主人朝着我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母亲则在第一时间挡在了我的身前。
然后，一阵温热的液体溅满手上和脸部的肌肤。
我从那记忆中剥离了出来，出现在我视野中的，不再是我的母亲，依旧是凌冥昭。
“你杀了……母亲……”
“更严格的说法是，我杀了你这具躯体的母亲。”
凌冥昭松开了手，我的手却依旧覆在她的额头上，冰冷的机械身体并没有任何的体温，冷得有些骇人。
“不管是不是有意的，至少从结果上来看，我的确成了弑母犯。”
我下意识感到了愤怒，但凌冥昭的一句话却彻彻底底阻止了我。
“你没有资格愤怒，因为你和她没有任何的感情，你脑海中关于她的一切记忆都是假的，都是后天给你设置进去的。所以从任何层面来看，她都算不上是你的母亲，无论是血缘还是情感，她都不是。她只是你储存载体中的一段数据，通过特定的算法进行适当演算后，让你产生了‘母爱’的错觉。同样的，她保护你也并不是出于母亲对儿子的爱，她保护只是因为对于她来说……”
凌冥昭伸手轻轻抓住了我覆在她额头上的手，她的手也同样冰冷无比。
“对于她来说，你只是她生命中一件值得珍视的作品而已。”
她抓着我的手微微发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因为是机器人的缘故，她无法哭泣，但即便如此，她的声音却仍旧是透露出一份莫大的悲哀。
“你我也好，小初也好……对她来说……我们都只是作品。”
凌冥昭的整个身子突然像是被抽调了骨头一般，朝我怀里倾倒了下来。我虽然在第一时间抱住了她，但还是因为惯性的缘故，我们俩都摔倒在了地上。
“什么都不是！说到底！我们什么都不是！”
她痛苦地嘶喊着，整个身子也不住地发抖。
我手足无措的紧紧抱着他。
那几可乱真的人造皮肤下。
我感受到冰冷的机械骨骼。
好冷……就像梦中的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