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以南一片广袤平原,这里本是莱茵和南域兽人的分界点,南北都是山,而正中就是一片广袤空地,易守难攻。
当年,兽人就是从这片平原乌泱泱杀来的,那些兽人身强力壮,势不可当,呜嗷喊叫,试图干死这些狡猾的人类。
后来的事儿都写在历史书上了,莱茵帝国南方驻守只用了十二门魔晶炮,十炮下去,这场战争算是打完了。兽人尸首浸润平原,这儿也成了村庄种田的庄稼地,今年的长势不错,亭亭盖矣。
往常这个时候,村里人一天劳作,要么就是上山散散步,要么就是找一个空地,赏赏晚霞——若说赏晚霞,没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好了。
整个平原山脉坐落正中,远处就是遥远的地平线,瞪眼一看,基本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东西。天边晚霞铺散过来,红橙黄绿青蓝紫,直接略过地平线另一头,那是相当壮观。
白孤平也在赏晚霞,他手里颠着一把飞刀。
少年年纪不大,只有十七岁,身体有些单薄,不像庄稼人。穿着一身亚麻衣服,和那一张极白净的脸不相称。这少年还算年轻,整个人面色颓废,不知为何,他少年白极其厉害,一头本应是漆黑的头发,却花白的很,乍一看,简直就像垂垂老矣的人。
他身前二十米立着一枚树桩。
白孤平看着远处平原麦浪。
如今还没入秋,那麦浪已经初见端倪,风一吹,就仿佛海浪一般汹涌过来。
他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他又记起手里有一把飞刀,颠了颠,劈手一扬。
“咚”的一声铁器入木,二十米远的树桩上,赫然插着一把飞刀。
准头还凑合,没退步。
如今是个好时候,南疆兽人因战争不敢侵犯莱茵帝国,帝国位于内陆,接壤其他两个大陆的国家,离得近了,要么就当好朋友,要么就当杀父仇人,大家一起快乐杀爹——
好在几国的国王不算昏君,没有半点试图想要战争的想法,一见面,不爱笑的也憋着假笑,脸上生了锈似的。
各国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而他手里的这一把刀,都快生锈了。
白孤平看了眼天色,晚霞已经逐渐暗淡,树林中也逐渐漆黑,能看见的东西不多,
这时候,也该回去了。
他本摇了摇头,准备回去,又觉得手痒。索性袖袍一抖,不知何时八枚飞刀夹在指尖,左右手霎时回身一扬,带起衣衫鼓风声——
八柄飞刀陡然出手。
朽木炸裂声响,顿时将不远处的树桩射成了筛子,顿时蓬的一声,四分五裂……
白孤平没有回头看那炸裂树桩,仰天长叹一声。
无聊啊……
好特么无聊啊!
隐退之后,实在没有什么事可以干,白孤平在小山村插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事上山练练飞刀,生活作息跟老头老太不遑多让。
这片大陆上的老家伙都成名隐退,就说那个龙族之乱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家伙,星空剑圣赫伦提亚。这老头隐退之后,天天琢磨着他家门口那盆栽,还发明了什么“瞬之极·光速修剪”,一身剑气登峰造极,化剑光为剪刀,能一剑下去精修盆栽,还扬言什么“一剑出,盆栽成”,简直有病,他还逢人就炫耀。
东帝国的段水柔,年纪也不过三十,传闻能抽刀断水,曾经一剑斩瀑布,剑气截留瀑布一炷香的时间,技惊四座,大陆为之震撼。以前白孤平和他见过面,挺好一小伙,如今多多少少沾点脑瘫——且说这孙子也隐退了,前段时间见面,他说在家闲着无聊,也不想让一手登封剑术退步,于是跑去给东帝国修建大坝。一剑出水渠成,他在那边抽刀断水,身后的工人抓紧赶工……也成了东帝国难见的一道风景线。
那些抽刀断的水,最后都流到他脑子里去了吧。
除了这两个特别二笔的,龙族之乱后,其他的人也有各自要干的事情,背后有势力的,重新在那些难缠的大势力坐镇,维持半隐退状态。没势力的,都纷纷跑去隐居,要不就是找个山洞,要不就是找个桃花源——
这倒是仙气,也挺符合白孤平心中那些隐士高人的形象。
白孤平琢磨着这些人都去隐居,搞不准隐居挺好玩儿的?他也找了个靠近南疆的小山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插秧将近一年,他本来就少年白,现在白的更厉害了,加上插秧总是弯着腰,导致现在还有点驼背,远了看,颤巍巍地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
有的时候他正午插秧,把手从泥地抽出来,眯着眼擦擦汗,看着蓝的吓人的天,这个时候,他由衷感觉自己被骗了。
开个老年活动室都比这个强啊。
白孤平唉声叹气一番,灰溜溜跑去捡自己的飞刀。
树桩炸成碎片,九枚飞刀好端端躺在地上,白孤平挨个捡起,吹了吹,查了查数量,数对上了,没错。
九枚飞刀皆为木质。
说是飞刀,仅有一个飞刀的型儿,用柳木雕刻而成的,他一甩手,就能涩爆木桩。木桩经过晒制,脱了水,质地坚硬,用铁器也不一定能贯穿。却被木质飞刀轻松贯入木桩内,像是热刀子切过奶油。
白孤平把几枚木刀子收入怀中,自从隐居之后,他就不用铁器了。不是不爱用,而是用不起。
龙族之乱是一场惊天浩劫,大势力和帝国的老家伙都被惊动了。白孤平觉得自己还算有几斤几两,就上去试了试,也让那皮实的老龙皇受了点伤,这也挺好,回馈社会嘛。
后来这事儿过去,精灵族那小女娃用族内秘术将老龙皇强行封印,世界和平了,普天同庆。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商业互吹了一波,就拱手撤退了——
白孤平走的倒是潇洒,来到小村庄隐居之后,这里的老村长一辈子面朝黄土地,没啥见识,也不认识他,一伸手让他交房租。
白孤平朗声笑了笑,觉得这没啥,一摸口袋,这才有些尴尬地发现,他要钱没钱,除了九柄飞刀,兜比脸干净,啥也没有。
想过一过喝酒去浪的生活,回过神,自个儿连酒钱也掏不起。
倒也不是他想插秧,他没地方住了,若是不打点工赚钱租房,老村长当即翻脸把他赶出去。
在外面牛了一辈子,总不能跟老人家动粗吧。
白孤平颇为尴尬,但也忍了。
倒也认识几个有钱的主儿,正巧了,这些成名的老家伙有个特点,就是特别不拿钱当回事——白孤平老被这几个家伙吹捧,被捧习惯了,理所当然地也觉得自己不拿钱当回事。等到需要钱的时候,他顿时裂开。
总不能朝那几个家伙借钱吧。
他是谁?
雕佛手,白孤平。
虽然夸自己显得有点不要脸,但他也算名震大陆的人物了,难不成灰头土脸挨个老家伙找过去,说自己没钱,能不能掏钱救济一下?
行不通,好像有那么一丢丢害羞。
白孤平叹了口气,把几枚飞刀收入怀中,顺着山路,回了住的那间小木屋。
天色已晚,也是时候盯着墙发会儿呆,然后睡觉了。
眼前一道斑驳老墙,他瞪着墙看了半天,突然听见村里有人谈话。
顺着窗口望出去,见一个老人正追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背着行囊,神色坚定。
那老人家追着他,叮嘱着:“娃儿,天黑喽,你要不明天早上再走不成?”
“不中!我要进城,干一番大事业!”年轻人面色坚定。
“你娘亲咧?”老人家热泪盈眶。
“我跟她说过了。”年轻人走的慢了些。
“孩子啊,城里险恶……我劝不住你,你好自为之吧。”老人家捂住脸,呜咽道。
那年轻人心中不忍,回身,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便沿着路远去了。
白孤平拄着腮,凝视那年轻人看了半天。
村里临近南疆兽人,地理位置而言,这儿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说城镇,更遑论是个村呢。越是临近边境的地方越穷,这也是必然为之。谁也不想战争一打起来,重经济的城市当即受到重创,重商重工搞了几十年,一朝夕毁于一旦。
所以那些纸醉金迷的地方,据他所知,都在北方。
这年轻人想必也是心怀一番热血,想要去更大的地方闯一闯吧……
白孤平循着那年轻人走的路看去,摇了摇头,起身,准备睡觉了。
也对,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在这么一个小山村呆着呢,还不如出去闯荡闯荡,旅游一番,长长见识……
等等,旅游?!
白孤平突然心中一热,瞪圆了眼睛,又扑回窗子前,看着那条路。
等,等等啊。
哪个老王八蛋说功成名就就得隐退,老子去游历世界不行?
不说学那俩二笔修大坝建盆栽,去干点正事,不比这强?
老子就去游山玩水,去莱茵帝国以南,东帝国以北,北方雪族,精灵族……
再不济,老子大不了去龙岛旅游!
之前十把飞刀能杀上龙皇岛,现在干嘛不行?
那才叫快意人生!
年纪轻轻的,干嘛非要在这穷酸的小地方窝着?
自衬自己还算一个行动力比较强的人,想到这儿了,顿时说干就干,直接准备收拾好包裹,沿路启程!
白孤平扭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掐着腰,盯着家徒四壁的屋子看了一会儿。
……淦。
没有行李,出发!
白孤平打开门,正好见那老人抹着眼泪往回走,老人见白孤平出来了,便怔怔看着他。
白孤平率先打了个招呼:
“村长,我准备出去旅游去了!”
这年迈的老村长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哽咽道:“娃儿啊,你这么傻,脑子还有点问题似的,要是出去旅游,不能死在半路上?”
老人家说话还真是心直口快呢……
白孤平迟疑片刻,道:“我总觉得自己还成,死不了。”
老村长摇了摇头,抹着眼泪:“劝不动,劝不动……我儿子我都没劝动,又怎么能劝你呢,你要不要点盘缠呢?”
“不用,饿不死。”白孤平笑了笑,道:“村长,我的东西呢?”
村长叹了口气,摆摆手:“你们年纪轻轻的,就应该出去闯一闯,你做得对……”
“你的东西我记得,那个小木匣子,那东西有点邪门,放在家里脊背发凉,被我埋在屋后面了,你等一等,我去取。”
白孤平等候了片刻,那老人家便抱着匣子出来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白孤平低头看着手里的匣子,轻轻将上面的泥土拂去,动作温柔。
这年轻人是不会听他的话了,这少年人看似才十几岁,不知为何,头发都白了去,也不知道遇见过什么事。
老村长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娃儿啊,我之前就想问,你这匣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孤平抚摸着盒子,轻声道:“里面有九把刀。”
没想到得到这么一个回答,老人家怔了怔,又低头看白孤平手里的匣子。匣子的做工也算不上好,是寻常桃木制的匣子,一共有九个桃木板分割,似有十个暗格。
老村长问:“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带着九把刀闯荡?这匣子是有十个暗格,不应该有十把?你看,正好留了一个格子,不如给你装些盘缠么?”
“盘缠就不用了,老人家。”白孤平笑了笑,有些腼腆笑道:“你说得对,十个暗格,本来是有十把刀的。”
“另一把呢?”
白孤平嘿嘿笑道:“另一把,暂时拿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