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寒冷的北境生活太过长久,公爵在年轻时如玉石半温润俊美的面容被寒冷和风暴打磨成一块坚硬的大理石,楞锋露芒,坚毅不摧。他回想着二十年前国王陛下将这支军队的权柄交付在他手中的时候,似乎仅仅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自己便以鬓生银华,连和苏菲亚的孩子都已经长到可以披上战甲的年纪。
公爵长长地探出一口气,放松下来的面容上生出一丝忧虑和忌惮。
“元帅大人。”贴身的亲兵掀开迎战,公爵举起目光注视,对方在行礼之后回答:“公主殿下想要见您。”
“苏缇娅殿下吗?”
说话的同时,公爵的眼角边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虽然这位公主殿下拥有并没有像她妹妹那般的高贵血脉,但她同样遗传着王室流传千年的赤红与银白,在五年前的骑士大会上,桂冠的封赏更是让她获得国王陛下亲自的持剑册封,成为王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骑士。
不仅如此,她还有着和严冬一般坚毅顽强的品格。三年前的她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不惜多次忤逆国王的意志和抛弃骑士的身份,跟随自己来到艰寒的北方。她和在这片大地上所有的士兵一样,因此她也得到了他们的拥戴。
“让她进来吧。”
银甲的少女骑士推开帘蓬进入,她摘下头盔,露出一泻银亮长发,然而在彷如赤玉的红眸之中却灼烧着焦急的色彩:“亚伦叔叔,您知道吗?莱恩公爵叛乱了,他不仅杀害了随行的骑士,连小希也被他们囚禁!”
亚伦公爵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身上,他从座位起身,向下的视线穿过在她面容上凌乱的银发和腰甲间摇晃不止的佩剑,最后落入被她尽力隐藏红瞳里的慌张之中:“殿下,您先不要慌乱。谁也不会想到当年深受先王重恩和以忠诚著称的莱恩公爵会突然叛乱,但是这并不会动摇王国的根基。至于您的妹妹,她不仅是王国的继承人,同样也是当年圣座钦定之人,莱恩公爵并不会愚蠢到摧毁她的生命,她现在的并无危机。”
他回想到当几年前在国王宴会看见的那一位天真稚嫩却假装着坚强的小女孩,以及和国王陛下与自己曾作出的约定,不由微微沉默,然后又说:“我相信陛下一定会尽全力解决此事。并且,我已经命令克亚伯爵征集在我领地和封臣所有的士兵,随时听从陛下的调遣。”
“那我可不可以……”克蒂丽安抬起视线,深在其中的担忧非但没有消散丝毫,反而愈加扩散。
亚伦公爵挥着手断了她的话语,他转身面对悬挂在身旁的那幅巨大地图,视线落在在其中涂着火红与冰蓝的交界:“除非陛下的命令,否者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离开这片土地。公主殿下,这是我们做为军人的使命。”
烈焰王国和寒冰王国的仅仅相隔一条崩腾的河流,那是一片严冬的土地,在远古的时代,寒冷的冰霜几乎隔绝一切生人的足迹,即便是五千年前的鼎盛的帝国也未曾让它的疆域扩充在北。和其他所有的信徒不同,北方拉尔启斯的人民只是因为畏惧极寒与在黑暗荒原的野蛮人才投向光明的怀抱,并让圣主的光辉和银耀十字洒落在地以获得庇护。然而,长久的历史多次证明,他们并不可靠。
更何况,即便如今火月将至,极北的凛冬城里的冰霜风暴并不会因此而削弱或者融化丝毫。
苏缇娅目中的光彩黯淡下来,她低下头回应后退出营帐。此时地上狂风正作,烈焰之旗和以蓝白二色为底的北方战旗一同回响在天际。
冰冷和荒芜的风同样吹散她的银丝,骑士少女放下手中的头盔和佩剑,面朝南方。她仰着脸看着灰褐天穹上略微露出的圣主光辉,忽然闭上双目,裹着银甲的手臂合在胸前。
“小希……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少女轻轻的声音随着由北刮来的寒风飘荡,穿过一片原野和森林,最终落入维涅洛特的王宫之中。
侍卫长杰拉尔德双手持剑守护在宫廷的门前。自从国王陛下在清晨赤红着双眼咆哮着要召集宫廷会议后,从门缝见传递而来的咆哮声就没有再停息过。
国王怒声地咒骂起莱恩公爵的名讳,随后是一个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
一定是国王最喜欢的那只花瓶。侍卫长猜想。他曾经爱不释手地临摹了三天三夜。
国王一直都是一位宽仁和善的君王,他热爱艺术和诗歌,被人们称为诗人国王,他也从不因为他人的失言而发怒。
虽然这样的修饰对于一位国王而言也许并不算好,但是作为他的臣子却是幸运的。
侍卫长的记忆中,在他追随国王的几十年时光,他只见过对方发过两次怒火,另外的一次是在十年前路易斯王后的葬礼,而且远远不及此时。
“陛下,您息怒。公主殿下的身边有诸神庇护,而且,莱恩公爵的僭行必将得到圣主的审判。”首相劝诫的声音传来。
“那就祝愿他的体液在躯体里腐朽。”国王的声音差点咬断牙齿,“特克赛迪,我命令你,立马调动所有的军团,包括我的禁卫军,我要亲手砍掉那只老狮子早该被塞进地狱的脑袋!”
“回禀陛下,如今王国的边境并不安定,而且王都里也有异教徒留下的痕迹。我想,如果您坚持抽调所有的军队,一定会给心怀不歹的人留下可乘之机。”军事总管回答。
“露莉丝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国王将王冠狠狠地砸在桌上,他咆哮的声音中也染上位在双目的赤红,“连这都做不了,那我算什么父亲!什么国王!”
“国王陛下,特克赛迪大人说的没错。”财政大臣也出声,“而且,以目前国库的盈余,也并不足以支撑这样规模的军事行动。”
“陛下,在我看来,不如让锡德大人撰写诏书,命令您的封臣一同起兵讨伐莱恩公爵。您只需要带领禁卫军亲手砍掉他们的头颅。”
……
安特维尔身披一身黑色斗篷,在腰上悬着一枚银亮匕首,银耀的晨曦圣剑则在黑布包裹后被他置于身后。
他独自一人从白昼之城进入烈焰的土地,旅途的风霜并未在他眼瞳和面容上留下丝毫痕迹,少年伸手推开酒馆的木门。
“一杯拉尔启斯的兰加特酒,加上冰块。”安特维尔径直走到柜台面前,摘下兜帽,露出冰蓝的眼睛。
兰加特酒是北方人少有的低度酒,因而在大陆上各国的酒馆中都有准备。
“咦?”柜台小姐看见他的面容,双眼中忽然一丝调笑,她穿着单薄的纱衣,大片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涂着浓妆的嘴唇娇笑出声:“小弟弟,没有成年的话,是不允许饮酒的哦。要不,让姐姐替你换一杯果汁或者牛奶?”
安特维尔沉默的放下一枚银币,在灯光下银雕的十字和天使羽翼散发着光芒。
“您是……”柜台小姐猜测的声音发颤,她又注意到对方隐藏在黑衣下的金属剑徽,脸上的表情被震惊和崇敬之色取代。
她伸着手指触碰在银币的边缘,精细的触感和在白银中略带圣光的温暖告知她这并非是伪造的货币。圣城很少铸造货币,因而它们几乎都在白城之中流通。
“一杯兰加特酒,加冰。剩下的零钱都给你。”安特维尔重复。
“大人,您稍等。”柜台小姐变得媚眼如丝,她故意拉下肩上纱巾,让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扭着细腰转身的瞬间露出一闪而过的白皙。
即便他并非像自己所想像的圣城骑士,光是丰厚的小费就值得她如此的行为。
安特维尔的视线像是一块坚固的冰山,他从柜台小姐的手中接过斟满杯的兰加特酒,在对方幽怨的目光中转身坐下。
他在铜杯的边缘轻抿了一口,并不算浓烈酒精触及在他的舌尖,带来记忆之中的刺骨寒意和几丝微甜。
白发少年将圣剑放在桌上,四周喧杂吵闹的环境与他并无关系。他回忆地望着那天在雪原上露出的一丝金灿阳光,以及被圣剑斩断的雪峰。
“老大,那天多亏你,不然我们大家都跑不出来。”
安特维尔放空的思绪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他抬起目光朝来源的地方看去。
说话的是一个高瘦的剑士,他正举着酒杯:“不过,你们说,莱恩公爵为什么突然让军队封锁狮城?”
“听说前几日我们王国的公主殿下来到了狮城,结果在一次宴会上被公爵给囚禁了,看起来公爵是想向陛下宣战。”腰上系着弓箭的高挑女子说。
“哪位公主?”
“还能是谁,当然是希雅特纱公主殿下。”
剑士的表情变的震惊无比:“莱恩公爵的胆子有这么大?”
“不然呢?我猜,一定是圣城给予公爵的勇气。因为护卫在公主身边骑士全都是被白城提供弩箭射杀。”
“现在的兰克斯顿围得连一只鸟都不能飞过,估计过不久国王的军队就会到达。”高壮的男人一口将杯子里的麦酒饮尽,伸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大盾:“这几咱们就老实地在家里呆着,等时局平定后再出来接任务,不然搞不好……”
“诸位。”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冒险者间的对话,一位披着斗篷的白发少年走入他们的视线,他怀中抱着一把被黑布包裹的剑刃,偏长的发丝触及在冰蓝双眼间,“你们的费用我已经偿付,不知,在下可否向你们询问一个问题。”
“您是……”为首的男人看着他一脸冷漠的表情,下意识地说。
安特维尔伸手从胸口摘下钢铁铸成的十字剑徽,将它按在桌上。
“来自圣城的光耀骑士大人!”冒险小队的团长见多识广,立即明白了它所代表的含义:“骑士大人,您有什么需要吗?”
安特赛尔伸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我听说,你们是从兰克斯顿来,不知道哪里的情形现在如何?”
“莱恩公爵囚禁了公主,并且命令街道肃严,关闭一切商铺。并且,他下令让军队封锁城门和城市,现在恐怕连一只老鼠都不能进出。”
“那你有没有再进去的办法?”
“这……”团长的视线有些躲闪和犹豫。
“我需要前去。”安特维尔说,“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骑士大人,这并非是我们不想帮助您,”
安特维尔从怀中摸出一枚纯金的硬币,放在桌上。
“只是,哪里是在是太过危险……”
第二枚金币落下,声音落在他不断跳动的心脏上。
“而且,我们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幼小……”
桌上的硬币多了高高一叠,他挣扎地把目光从在上闪耀的光芒中移开,不断升高的血压让他感觉自己几乎快要窒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们不……”
白发少年放下第二十枚金币,金灿灿的光泽几乎吞没在在场所有人的视觉,高壮男子努力地咽下唾沫,忽然地将手上大盾重重一摔:
“去他娘的莱恩公爵!兄弟们,干!”
——
恩…马上就要回到小希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