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不快自然来自于很多方面。
他每每活动一下自己僵硬的脖子，便会回想起那天烈焰之中，身后缠绕上来的那一双看似柔弱无力，实则咄咄逼人暗藏杀机的纤细手臂。
他不禁换了个姿势，咬牙切齿地望向窗外，很想要叫骂几声。
“该死的，那个女人如果再让我见到，我一定把她头发揪下来抽筋扒皮！”
当然，这不是他如今心情糟糕的全部原因。更让他感到愤怒的是不眠会长老的欺骗，那个言之凿凿的黑衣混账，私底下许诺了所谓的奖励，可直到后来他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才明白自己才是那个被欺骗的蠢货。
被擅自利用作为打手，只是为了让那个家伙坐收渔翁之利。那个家伙相较自己野心更为膨胀，居然想要挑战神明的地位！
“就是不清楚，这样野心勃勃的男人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他后来才得知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眠会彻底覆灭，许多不眠会培养多年的杀手死得不明不白，那位不眠会背后的神明“界外魔”也就此陨落，似乎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又宣告着一个时代的开始。
“不过幸亏那家伙在之前还通知了我一声，让父亲和‘红光’大人做好了准备，不然若不是神明的救援，我当时估计也真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皱着眉头，将目光望向马车里的另一个人。
“喂，墨小悠，你此次前来所奉的天命，难道真就只有救我一遭？父亲和那位大人没有新的指示吗？”他的语气不算太过友好，侧着脸对着那个应话的女人。
不，应该称不上是女人，那应该被称之为女孩。
那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娇小，胳膊大腿都纤弱无比的女孩。留着有些杂乱的头发，穿着略显宽大的粗布衣服，看上去不过和那些在外的流民中的幼童毫无差别。
她的眉毛浅的像是被水稀释的墨迹，像是被狗啃了一样的刘海之下，藏着一对黯淡无光，带着惧怕之意的眸子。她的脖子上满是伤痕，就像是无数次被鞭子抽打过一般。
一边问着话的丁二渡，心里也再度有了那个想法：“怎么会派这个家伙过来？”
“禀告丁少主……小悠只从塔主那里得知前来救援您的命令……其他的事情，小悠一无所知……”她在听到丁二渡的声音之后，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那更像是因为恐惧而颤栗。
她的声音细若蚊语，说话时还总是抽着鼻涕，就像是在哭泣一般。
“啧，”丁二渡听到这声音就来气，“你要是没把要紧的事情跟我说，等到回去我被骂了我一定把你扔到塔底下给烧了！”
这个威胁顿时让墨小悠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连忙趴在席子上叩首祈求谅解。
丁二渡心里窝着一把火，墨小悠那畏畏缩缩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生怨念，他往墨小悠这边挪动了几下，手按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千万别瞒着我，我知道我不能杀了你泄愤，但，想要折磨你这么一个小畜生还是挺简单的，”他摸着对方的头发，看似轻柔，那只手却能够轻而易举就将对方的脑袋捏爆，“希望你好自为之。”
墨小悠整个人颤抖着，声音嗫嚅：“是……少主……”
丁二渡哼了一声，松开了自己的五指，狠狠揪住对方的后背衣服，将对方甩到角落里去。
墨小悠自然是不敢继续抬起头，低着脸抱着双膝看着草席，像是在啜泣。
丁二渡没什么心情管这个家伙。墨小悠作为自己的家奴，自然是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反抗的念头，任劳任怨，挨打挨骂都没有半点委屈。
“这次怎会让这家伙前来救自己？”丁二渡还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墨小悠自然不是自己走过来的，背后或许有自己父亲的帮忙与协助，那既然如此完全可以派另一个手握世界之锁力量的九阳塔下属前来，可父亲还是选定了墨小悠，这个陪伴丁二渡许多年的家奴。
也许这背后另有隐情……丁二渡思索了一番，决定还是在这方面留个心眼。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脸色一变，怀里的那件宝物此时似乎再度发出灼热的气息。
他挪动到原位，小心翼翼将怀里的神赐之物拿了出来，顿时，他的神色严肃起来。
他在神明的面前可不敢造次，尤其是在此次见过忤逆神明之人的下场之后，他更是不敢对着神明趾高气扬面露飞扬跋扈之色。
捧在手里的便是“红光”，那位神明赐给自己的神器——“赤练飞雪”。
他端详着手里神器向外发散的温度，心跳声也不由得沉重了起来，那是一种敬畏与紧张双重作用之下，所导致的反应。
“若不是这神器，我恐怕在脖子被扭断之后就身死客乡了，指不定父亲到时候就会前来把我的尸体带回九阳塔，扔到塔底烧成灰……”
他真想现在就见到“红光”的真面目，在他的面前顶礼膜拜，献上自己最真诚的谢意。
“赤练飞雪”看上去就像是五六根带血的白色鹅毛，圣洁的羽毛之上，沾着不知道是何种生物的鲜血。丁二渡以前从未听说过此等神物的存在，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把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玩意扔到垃圾堆里。
但亲眼见过它的伟大之处之后，他再也不敢心生这种念头。
他还记得那个夜晚，在尘埃落定之后，在火焰逐渐熹微之时，自己慢慢从死亡的边缘苏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而自己睁开眼见到的，便是披着红色长发的墨小悠，眼睛化为红瞳，手里拿着“赤练飞雪”，冷着脸看着自己的样子。
他的脑海内至今还回荡着那个时候，墨小悠发出不符合她的性格与年龄的醇厚男声，那一瞬间，墨小悠仿佛化作降临人间的神明，圣洁而又美丽。
“丁二渡，你还有未竟的事业没有完成，拿上‘赤练飞雪’，为我继续奋斗。”
他当时立马跪地叩首，向前伸出自己的双臂，直到手里慢慢有了轻飘飘的绒毛，他心中那份震惊与紧张才悄然散去。
“我以后会通过‘受肉’继续命令你，记住，不要杀了这个凡人。”
那个来自高远之处的男声逐渐散去，在空中回荡许久，最后消失。而墨小悠的红瞳红发也瞬间消退，留下来的只有她那矮小瘦弱倒在地上的身躯。
回忆着“受肉”，这个父亲曾经告诉过自己的神降的途径，他的思绪慢慢又回到了现实。
他看着那个名叫墨小悠的家奴，心中不由得再度生出怨恨之情。
“让神明降临在这种肮脏的躯体之内，她简直就是罪不可赦的罪人！我才应该是神明降临的躯体，我才是神明最为忠诚的信徒！”
他既怨恨又嫉妒眼前的瘦弱小女孩，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表情很是难看。
而墨小悠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危险一般，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眸里刚刚出现丁二渡那狰狞中带着扭曲感情的面容，又倏地将脑袋深深地低了下去。
……
“白风，现在距离延昌城还有几天的行程？如果没能在除夕之前到达江南，我们现在就必须加快速度了。我们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威慑残党的举动虽说有其必要性，但战争避无可避，威慑只能让人们瑟瑟发抖，不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向我们臣服。”
丁二渡此时手里捏着酒袋，走到白水军的统领白凤身边，同时看着白水军将士有条不紊地搭建着营帐，点起篝火。
“丁少主不必担心，入冬之前我们可以到达延昌城，到那里基本上距离江南不过一步之遥，没有山脉与丘陵的阻挡，我们可以更快抵达江南。”
白凤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脸上线条分明，说话的时候带着军人特有的洪亮嗓音。
“现在就别叫我少主了，我现在是朝廷平西将军的参军，”丁二渡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金黄的眸子里荡漾着自信的心境，“如此甚好，江南的朝廷逆贼，那些奸佞的余孽，他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白凤刚想说些什么，突然间，丁二渡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一样，盯着远处的天空。
“父亲……你这是……”
白凤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什么都没有看见，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闪过疑惑与不解的神色。
紧接着，丁二渡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揉了揉眼睛，扭过脑袋，用带着惊愕的神情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白凤。
“你看见了吗？”
“？”
白凤听着对方颤抖的声音，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对于白凤而言，对方虽然身份高贵，但依旧是个乳臭未干未曾接触过战场的小孩，他这目光背后甚至带着对于丁二渡的关切。
丁二渡看着对方迷惑不解的神色，又有些恍然地捂住自己的脸，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神眷的力量，父亲，您拥有此等力量，当年怎甘心居于人下……”
他心头波澜壮阔，心潮翻涌不断，足足花了好几次深呼吸的时间才将心绪平复下来，将刚才那个让他震惊的消息藏在心灵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锦州城翻阅父亲文书的画面，那个时候，不眠会长老临走之前，留给自己一句话：
“你桌面上的文书，那是你父亲给你的吧，很有意思，但劝他行事谨慎一些，他的意图太明显了。”
……
“原来如此，那个不眠会长老早就看出来父亲的安排了，看来那家伙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加狡诈。”丁二渡不禁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唏嘘不已。
幸亏那家伙死了……丁二渡看着身旁的白凤，顿时觉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暴露自己意图的危险之举，心头微微一颤。
“没什么，或许是幻觉吧，白凤，”丁二渡拍了拍白凤的肩膀，神情凝重了起来，“记住我们的使命，我知道白水军中当年与罡风谷余孽有沾亲带故之人不少，我不希望这些过往成为我们奉朝廷之命清扫敌人的阻碍。”
白凤脸上没有太多的变化，他像是早就料到对方会跟自己说类似的话语一般，缓缓地点了点头。
“参军大人，无需对此顾虑，加入白水军者，自然同过去一刀两断。”
冷血才是白水军的信条，丁二渡对此也很清楚，哪怕让这些家伙去砍掉他们母亲的脑袋，他们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这样更好，”丁二渡捏着酒袋朝嘴里灌了几口，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记住，这段时间更要注意晚上的安全，特别是到了延昌之后，那里的残党不算少，如果他们真要跟我们拼个鱼死网破，我们未必能够招架过来。”
白凤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想起先前听到人们对于丁二渡的评价，又叹了口气。
“两面三刀，残虐跋扈，如今看来倒也未必名副其实。这种家伙真的能够统领我们吗？”
……
丁二渡看着被吊在树上的小女孩，皱紧的眉头猛地舒缓开来。
“继续叫啊，你难道是哑巴吗！挨打了也不出声！难道非要我把你头皮都给你揪下来你才会惨叫吗！”
丁二渡的语调越来越疯狂，他手里的长鞭不住地抽打着对方的后背，长鞭上的倒刺扎进女孩遍体鳞伤的后背，鲜血汩汩流出。
“你可是我的家奴，可是我的玩具啊！你要知道，如果不是九阳圣人和父亲的叮嘱，我随时都能够杀死你！你既然明白这一点，就应该取悦我，取悦我这个强者，带着你的怨念与愤怒活下去，尽情惨叫吧！”
树林里的声音宛如地狱恶鬼的嚎叫，地上燃烧的树叶，火光照耀之下，那个举着鞭子的恶魔的身影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