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们围拢上来,准备破开房门。他们追查高舞媛至此,彻底消灭高氏的大功近在咫尺,这不由得让士兵们的呼吸粗重起来。
随着一声闷响,大门应声被撞塌在地,黑色的洪流鱼贯而入。
不过他们的所见浇灭了宪兵们立功受赏的热情,房间里一片死寂,物品收拾得相当干净,显然是早就撤离了。
“哎”,其中领头者叹了口气,“进去找找吧,有没有线索能把我们引向小高”
“遵命”其中一人立正敬礼道,他是安德烈,纯新人。
“两两一组,各自进房间搜查!有情况立刻汇报!”又是安德烈下令。
士兵中不乏回头看向领队的,得到的回应也只是领队无奈的点头。
带人搜索房间前,安德烈回头瞄了一眼,随后进了房间。
他看到领队若有所思,眉头微皱,正想些什么。
领队带人破入就近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台乳白色的治疗仪,坐垫还留着若有似无的褶皱。几个小时前,有人曾躺在这里。想必是被击伤的高舞媛。
“领队……”跟他冲进治疗室的宪兵声音有些颤抖,“我们不是他的私家侦探!我不想再干这种破事了,军事安全局知道我们正在帮姓郑的当打手吗?”他的手死死的捏着治疗仪的坐垫,上面被揪起一圈圈难看的波澜。
房间里的回荡着他的愤怒,肩上金色的流苏肩章简直让他感到羞愧。
领队重重落向边上柔软的大沙发,一阵皮革撞击的砰砰声简明扼要的回答了士兵的质疑。他比谁都清楚,像个黑帮青皮一样破门搜查这种事,早就不是宪兵第一次帮郑氏干了。从林德正被暗算开始,不计其数的平民被他郑大下巴扯到宪兵身上。
“你小点声”领队指了指门外。想当年,看到缀着金色流苏的黑军装的小领队绝对不会想到,未来的他几乎跟军事安全绝缘,而完全变为了执政官的打手。自从他走马上任开始,整个军事安全局就弥漫着紧张和不信任的气息,一批批的老上司和老战友变成了前上司和前战友,他们的座位也被一群陌生的新人替代。而这些人又把更多他熟悉的人变成了脑海里模糊的回忆。新上司和新领导们一边干着私活,一边捎带手的四处敲诈勒索,他们看中的地产、企业、字画、珠宝无一不在“调查”范围之内,查着查着,就进了自己钱包。自那以后,办公室里很少见到军事纪律和纠察,赶来巴结孝敬的富商倒是络绎不绝。
“你想走老李的老路么”领队终于挤出了一句话。老李跟他在军事安全局共事不下十年,正义感激励着他对空降来的新人卷进来的乌烟瘴气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而老李的官阶也随之一次又一次的降低。
“兄弟,我准备跟他们拼了。”有一天老李突然对领队说,“绝不能任由他们把安全局糟蹋下去了”。第二天,他带着自己的老部下和实干派们团团包围了正准备进入大楼办公的新局长。那人被吓得连忙道歉认错,又是承诺绝不再犯,又是反思罪过,狼狈了好几个小时才进去办公室。
然后老李就成了“调查军事犯罪”的对象。
他就这样消失了。
那宪兵也打了个寒战,噤声不在说话了。
“我们这里搜查完毕了,什么都没有”外面突然响起汇报声,安德烈直接开门进来,“她逃的还真快,东西都能记得带走。我们隔壁也是没找到什么。回头我去跟老大汇报。”他说完就直接走了。
正当他呆住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领队回应。
进来的正是先前在安德烈隔壁搜查的两人:“我们什么也没搜到,这小孩怎么还能追丢了呢”
“知道了”
突然,领队想到了什么:
这两人根本没跟安德烈说过他们搜查的事。
不然又怎么会浑然不知安德烈帮他们一并报告了情况,仍然前后脚的进来汇报呢?
安德烈什么时候在门外的?他为什么要汇报隔壁根本没跟他说的事?他是不是全程都在门口听?
当然林至彝还压根不知道这些事,他正在跟着克林去革命党总部的路上。
车上的林至彝看到了ai的警告,惊魂未定的同时也开始盘算着回击的计划。几个手势之下,ai调出了更精细的画面:两个人走进了他方才离开的治疗室,一个怒目圆睁的站在治疗仪一侧说着什么,一个若有所思的站在对侧听着。林至彝赶忙打开声音,正好听到了老李的回答。
“ai,整理他们前面的对话”
“啊?就这么三句?不过也够了”林至彝拍了拍高舞媛
“怎么了”,高舞媛凑了过来,香风阵阵。
“好像有操作空间”林至彝说,“宪兵队根本不是干这种事的,本职维持军事纪律的机关调人搜我家,这显然不太正常。”他说着指了指ai调出来的对话,“他们显然也不这么想。”
高舞媛若有所思,“你是说……”
“要靠他这个切入点,搞倒郑家”
“啊?”高舞媛不太相信。
“当然有可能”,林至彝澄清道,“当然需要一些外力”
“你想,郑志新他哪里来的权力指挥军事安全局给他干私活?既然实际上他已经这么干了,那安全局内部必然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动。如你所见, 这种变动也必然招致旧人,或者说正常人,的不满。另一方面,现在安全局完全就是郑家牟利的工具,上行下效,安全局里郑家的人难道会忍着诱惑转门帮郑家运财宝?自己不去趁此机会捞一笔?被他们勒索攻击的人也是一个突破口。最后,他最大的败笔就是对元老家族的刺杀,这种荒谬的撕破脸皮之举其他元老们也看在眼里。”
“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这种不满,制造统一的反作用,直到最后引来郑家的真正后台:”
“绿洲佬”
“绿洲佬”
他们异口同声的接道。
“ai,记录下这个人的外貌,后面我要用”林至彝说着保存了画面里皱着眉头的领队的面容特征。
砰的一声,大门重重甩了在门框上,震出一层层气浪。对林至彝的小动作毫不知情的宪兵小队一无所获的离开了林家。
“局长,我们什么也没搜到,这小姑娘跑得太快了”是安德烈在大楼底下的小拐角里说话。
“嗯”局长的声音从脑后贴着的通信片中传出,“他们,安分吗?”
上一句明明还心不在焉,一问及旧人就阴森得好像要吃人。
“在房间里关起门议论了半天。”安德烈显然知道局长在说谁,“还是不跟我们一条心”
通话直接结束了。
“安德烈!你怎么在这外面来了?走吧”一阵皮靴和叹气的杂音给领队吹了前奏。
“哈哈,先下来跟老大报告一下,不能打扰您老啊”他哈哈大笑着拍拍领队的肩膀。
穿堂风卷起小巷里的垃圾和尘土,垃圾发酵的酸臭味吹的他直犯恶心。
队员们坐在车里,渐渐沉默下来。他们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领队想起了局里剩下的旧人,发动机的隆隆声给他焦虑的大脑不断上着发条,让他再没心思欣赏窗外城市高处天际线的美景。纹路浮夸的钟塔和包裹着浮雕的尖拱也好,直插云霄的圣人塑像和教堂里空灵的诵经声也罢,甚至面前宝石一样湛蓝纯净的晴朗天空,他也一概不记得自己看到过。
就这样,车窗外逐渐浮现出堡垒似的建筑,正中间硕大的剑盾徽章笼罩在两侧突出的筒形箭楼的阴影中,冰冷僵硬的要塞式样与周围飘飘然几乎要升上天去的尖拱形成了激烈的对比。这种压倒性的庄严感几乎要让领队窒息了。他得赶紧想想保命的方法。
他们快到了,马上就要直接面对局长的怒火和自己行动失败的下场了。这个下令让一多半旧人消失在监狱里的恐怖角色让他不寒而栗。
“好了,各位请下车吧,我们到了”安德烈说,摸了摸脑后震动的通信片,“局长好像要找你,领队”
领队摸了**口,贴袋里有他从高氏宅邸里搜出的东西,相比这足以成为他保住小命,甚至得到局长信任的重要救命稻草。
几人哒哒的皮靴声扫过大厅。
只见红色和白色的水磨石地砖拼接成互相连接的六芒星纹路,接缝处嵌着被踩到发光的铜丝。四周砂岩雕刻成的肋拱和墙壁围合出十几米高的开阔空间;一串串吊灯从它们在屋顶正上方的交点垂下,放射出亮暖色的灯光。
放下了心,领队终于能好好欣赏安全局总部的大楼了。
几人穿过前厅的办公空间,直直的走到大厅最里侧。木质仿石尖拱的大门在此矗立了几百年,被摸出了闪烁的油光。这正是通向局长办公室所在塔楼的电梯。
“我,我们就在门口等你哈”其他人一进电梯就赶忙把自己撇了个干净。
一声铜铃的脆响后,迎接他们的又是一扇典雅的木门。不过这下没有人再跟着领队了:这正是他要去的,局长本人的办公室。
“进来”
“局长,对不起我们没把人抓到!”他赶紧一个大鞠躬求饶,希望这能让局长的心情好一点,“但是我搜到了这些,您看看”。领队说着从贴袋里拿出一小沓纸。
正是高舞媛家族数百年积累下的各色财产证明,以及高家对执政官父亲出言不逊,用资产联络媒体和贵族元老的详细内容,更重要的是存储着高父搜罗的郑家黑材料原件的芯片!
往小里说,这足以抵消没抓到一个小屁孩的罪过;往大里说,这片小小的芯片里装着高家前半辈子的所有心血,只要把它交给郑家,这些打向郑家的子弹就直接消弥于无形了。
这不止能保住他,甚至能让局长在郑志新面前光荣一下。
“好的”,局长瘦长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没事了”
他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门外众人错愕道。
“哈哈,局长大人有大量”他神秘一笑。
各位,先去干自己的事吧,我们的外勤就到这里,他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散去。
他要赶紧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在保住了小命的领队屁颠屁颠跑去酒吧的同时,正巧在其正上方的车流里堵着的林至彝一行直接被ai的报告声吓了一跳。
“报告,匹配到对象正进入’夜兴’酒吧!”
“哎呦我的天……知道了,找个停车场先停下来,别太容易看到”林至彝连忙回复。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要用怎样一席话语教他拱手来降。
“打给克林”他突然下令
“喂,克林先生,问问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能改变面容的设备,我要用一下”电话接通后,他直接说到。
“你有什么事?”克林并没有直接回答
“我俩遭难决定加入革命党的缘由,我找到了一个保我们安全的突破口”
“然后呢?”
“保险起见, 我要伪装一下去把宪兵搜我家这事先搞定,不然我担心后面要是被发现只会更坏事,放心吧,不是什么危险的事,跟人聊聊天罢了。”林至彝见他克林还是不愿帮忙,只能详细解释到。”
“好吧,我这里有。星社盟送来的伪装,克里昂见都没见过,更别说识破了。”克林见他没有隐瞒的意思,便也看在同志一场的份上给予了帮助。
不一会,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走出了车。林至彝全身都被一种仿生薄膜材料覆盖,这种薄膜在他身上渐渐鼓涨起来,很快变成了真假难辨的肢体和衣物,彻底把他整个人的外貌,包括热信号和碳痕迹全部改变了,甚至指纹和身体代谢都能完全模拟。以克里昂的技术水平,确实是见也没见过的高科技。
身后一双温暖的手一拉,是高舞媛的声音:“你注意安全”
“嗯”
林至彝大步流星的走向酒吧,门口的安保查了查,直接放行了。
他一进门就被这里浓烈的酒香味和蓝紫色的氛围灯包围,耳边都是铜管乐吹奏的欢快舞曲声。
靠近吧台的桌子前坐着的正是他的目标,他看起来相当开心啊。
不管怎样,先点一杯酒,然后等着听一会。先跟酒保聊天拖着,等到四处坐满了人,再自然的挤到宪兵领队边上,接下来再套他话吧。
没一会,’夜兴’酒吧就变成了热闹的舞场,到处都是托着酒杯攀谈起舞的客人。在蓝调小曲的烘托下显得相当优雅高档,一看就是个很贵的地界儿。或许这种格调也是这家店能够人满为患的基础所在吧。
不管怎样,先去跟他攀谈着套点话出来。
“您好,介意我坐在这么?人好像有点多”林至彝上去直接说到。
“啊啊,没事,你做吧”
“遇到好事了?心情好了来酒吧才尽兴嘛”他开口道,“分享分享?沾沾喜气?”
林至彝闻了闻,心生一计。
他于是找来服务员,道:“金酒一瓶,我付吧。”
此话一出,林至彝明显看到了宪兵领队眼里的惊讶。毕竟这就是他正在喝的。
“我也爱喝,尤其钟爱它那股冲辣的香味”林至彝微笑道,“我是詹姆斯·麦克科林,来这里逛逛,体验一下西南第一大城的风光,你呢?“
还没等领队开口,林至彝就说:“先让我猜猜,工作上时来运转了?”
“哈哈,你真是神算,没错,最近很是让领导开心了一把。”领队痛饮一口,接着道:“爱德华·柯林斯,宪兵中校队长。”
“哈哈幸会幸会。”
他们如此这般的大聊了一番流行文化和电影明星,聊的正是尽兴处。这是林至彝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听说安全局换了一大批人,你有没有受影响?”林至彝切入了话题。
“哎,差点就小命不保咯”爱德华果然开始大吐苦水,“上面的突然空降了一大堆新领导,这班人除了排除异己就是敲诈勒索,好好的安全局被搞成这副样子。”
“兄弟,那你千万注意安全啊,别惹到人家,不然我下次可就见不着你了”林至彝作担忧状。
“我这次真是太惊险了,差一点就被人家排挤了,幸好我把高家的……哎呦,这个不能说”
林至彝心头一紧,扯到她了。
但这时不能让他警觉,林至彝只能道:“哈哈,干了一辈子保密的活,好不容易时来运转,可千万不能被兄弟我坏了事啊。你放心,大事我是不会过问的,咱俩就聊小事,来,干杯!”
幸好幸好
“总而言之,兄弟我现在是安全啦!”爱德华开怀大笑道。
“忠言逆耳,兄弟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林至彝严肃的道:“这世道没有过小日子的空间,还是往上爬爬更安全些。”
比起一味奉承、避重就轻,有时候让对方感到自己在被切实的关心更加有助于取得信任。
“这谈何容易”爱德华皱起了眉头,眉宇之间对林至彝有了些纸上谈兵的感觉。
“哎呀,你就是当局者迷。你也不是没见过怎么管人,我就这样假设吧,如果是你,你会信任、提拔怎样的人?”林至彝开始正题,“我相信我的兄弟肯定是正直的国之栋梁,你先想想。”
“是不是那些能想你之所想,为你思考、帮你分忧,又不让人讨厌的人?”林至彝接着说。
“是这个道理”爱德华点了点头。
“领导再怎么可怕,终归是个人,终归也是有自己的爱好、理念和意志的”林至彝挥了挥手,“而不是单纯的工作机器或者吃人凶兽。这样一来,你要做的不就是去学习和考察他的爱好和理念,试着在他本人之前,抢先找到他的需求、给他方案、从而让他看到你的积极和忠诚么?无非语言冷静淡定些,看些他喜欢或者推崇的作品,看出点理解和门道来,表现出行为的靠谱和兴趣的志同道合,这样一来,你的进步还远么?”
爱德华点了点头。
“是这样,这事是欲速不达。首先你得理解他的爱好,在此基础上让他看到你为他分忧的能力和站在他立场上考虑的动作,慢慢来。”林至彝道。
“你要我给那种人当佣人是吧!”爱德华恼火了起来,“我绝不讨好谄媚这种货色!”
没想到林至彝神色自若,淡定的道:“别急”
“兄弟你是个正直的人,可惜,正如你所说,你前面并不收到他的信任。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确信的说,这种不信任未来仍然会在新人中间弥漫开来?不仅上面,就说你身边的新人吧,他们会不会为了把你挤出去而更加激烈用心的排挤你,和与你一样正直的战友,从而让这些本应成为国家干城的能人平白遭受迫害,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看到爱德华神色暗淡,林至彝知道自己说对了,他赶忙趁热打铁:“为什么小人能飞黄腾达,而好人却只会遭到迫害?还不是因为没有与他们一战的能力吗?兄弟,你要知道,我劝你想上走,难道是让你抛弃兄弟战友,去谄媚小人吗?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之所以要劝你,不仅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安全,更是因为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能站出来保护正直的战友和兄弟了”
“所以兄弟,你是想作为撼树的蚍蜉,就此消失于历史的洪流;还是要站出来,利用他们的力量去与他们战斗,去捍卫正直和道德?”
“兄弟”爱德华热泪盈眶,“必须得跟他们干!”
林至彝笑了笑,递出一个小小的通信片,“有事可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