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鱼群摇摆中的流动声中，响起了更为清晰且深邃的‘协奏’。

在水色之中行走，不禁觉得连自己的步子都变得更为庄严。

总觉得很惊讶，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吧。

小时候的自己已没办法作为参考，现在拥有了一颗浮躁的心的我，在这里竟然也有了不亚于当初的耐心。

因为视线光顾着幽蓝色的玻璃与灵动的游鱼，在很长的时间里，我们只进行了很短，很琐碎的对话。

没有什么目的性，没有什么隐喻，甚至有的可能连对话都算不上吧，偶尔也会因为看的太入迷而使得对白心不在焉。

就这样度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等注意到的时候，让人不禁感慨光阴似箭。

哒，哒，哒。

即使如此，脚步声依旧在延续着。

证明着这如同宝藏一般的水族馆，依然有两名乘客为‘海洋’所倾倒着。

“忆，是第一次，来水族馆。”

少女盯着呆呆冒进的硬骨鱼，冷不丁的向我问道。

突如其来的发问。

从并没有多少疑问的语气来看，少女其实也心中有数吧。

“不，是第二次了，我小的时候，曾跟父母去过一次。”

幽蓝的水影下，我悄悄地瞥了一眼先反射再折射——被映在玻璃上的，我模糊不清的脸颊。

“唔……这样。”

女孩儿细细地轻声道。

从微小的声音中，我能听出来那种难以言喻的羡慕。

对于从小就和父母分割两国的优理来说，这种普通人家孩子式简简单单的童年是无比遥远的。

“忆的……爸爸，妈妈，经常，带你去，水族馆，吗？”

“不，那倒不是。”我苦笑着摇摇头。

关于这个事情，老实明说起来还是很害臊的。

“唔……不是？”

“嗯，不是，我的父母，正常情况是只有过年才会回来看我的……嗯，就跟现在差不多吧。

而那次水族馆，则是暑假的时候，父母带我去北方旅游时看的。”

“那，忆……”

优理的注意力从漂亮的水色，长得很好看的鲸鲨上移开了。

比之刚才更为专注的，眼睛向我询问着问题。

察觉到了她想要问的问题，我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诚实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是由爷爷奶奶抚养的……嘛，”

“……这样。”

优理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不过这并不奇怪，我也知道，自己的童年经历和她有点类似。

但与之完全是不在一个量级的。

我并不是很在意父母和自己分割两地，哪怕曾经期待过他们来接自己，但那也是经不过时间考验的，被很快抛弃的心思罢了。

若是让优理因此而同情我的话，我也会觉得对不住她的。

但是相反的，我又该怎么向少女解释呢？

优理想必会因为和我的经历性质相似而感同身受，但假如这时候告诉她实际情况和她想的并不大一致——这种事情，换谁都会受打击的吧？

我开始绞尽脑汁，想要尽快温和的解释这件事。

然而，很遗憾的是，已经晚了。

“唔……对不起。”

在这个水槽前驻足有一会儿的少女轻轻地道歉。

真的已经晚了啊——我忍不住想要捂脸。

女孩儿愧疚的小脸在冷色调的映衬下更显悲伤。

这让我有些着急了。

“没事的，优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仔细想想，这句话也像是问题发言。

太直白了。

然而这却并没有被优理理睬。

“对不起……我太，过分了。”

女孩儿只是一昧的道歉。

“明明，忆，也是，一样的，我却那么说。”

可正是因为少女深知那种伤痛，所以才会感到如此的惭愧。

低着头，请求着我的原谅。

……突然真的很想要叹气。

我一边心疼着少女，一边放弃了挣扎。

“唉……真的不是啦，其实……”

无奈到只得当即爆料，我抓了抓头发，又停顿了一下，叹气道。

“优理，你父母的关系，好吗？”

我选择从这个自己不太愿意的角度切入话题，事实上，连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都稍稍的有些别扭。

“优理是怎么觉得的呢？”我向着有点发愣的少女提问。

“唔、嗯，我感觉，不错。”

女孩儿点点头的样子，即使和现在的气氛不符——也能感觉到她对这一事实的确信。

果然关系很好吧，一家人的氛围也好，父母关系也好……都很好吧。

若不是如此，优理也不会对家人的关系如此的眷恋。

“……我的父母，关系并不是很好，不，倒也不能这么说吧，他们俩是经过相亲不久后就结了婚的，性格和三观都有些不合，所以他们两个经常吵架，经常会闹得不可开交。”

看着优理因为惊讶而睁大的碧绿色眼眸，我苦涩地露出一个笑容。

“没错，即使是在和一年不见的孩子见面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克制。”

每隔一年不见的父母，相见之后，哪怕一开始是开心的，在那之后却时常听得到吵闹，对于当时还是孩子的我来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光景呢？

现在的我可能会多几分谅解吧，但孩提时代的我却并没有那么强大的理解之心。

更别说，我奶奶不喜欢出身在没出息家庭的妈妈，每当父母回来，他们婆媳之间，夫妻之间的恶意碰撞教人看不下去。

父母不来，我日子虽然过得不算舒坦，但起码能图个清净，他们一来，就像是普通的化学反应遇到了催化剂，负能量的情绪几乎无时无刻折磨着我。

久而久之，在习惯了他们对我的思念与爱之后，我就会由衷的庆幸我们每年只有过年的时间在一起。

……久而久之，我会由衷的烦恼为什么我们每年都要在一起过年。

“也是因为这个吧，即使每年只能见一次，可我也并不是对他们难以忘怀。”

“抱歉，让你知道不愉快的事情了……和优理的，完全不一样吧？”

不知不觉的，我已经莫名地被填满了不好的心情，含着这样的苦涩，我轻声道。

闲着双手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是不想它们闲着。

然而在我想要动作的时候，却发现双手已经被另一双手抱住。

“那、忆……讨厌，爸爸妈妈？”

女孩儿抿住嘴唇，她之前只是默默听着，然后不久前默默地抓住了我的手。

显得那么悲伤，为我感到同情。

然后她真挚而又怀柔的，叩问着我的心。

想必无论我说出什么来，她也一定能温柔地理解我，然后为我做点什么吧？

那我呢？我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为何的，轻声说着另一个故事。

“那一天，我原本是想看海豚的。”

显得没头没脑，只能靠自己领会的故事。

“唔？”

“因为小时候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海豚，所以为了逗她开心，我和带我去旅行的爸爸妈妈说：‘我要去水族馆’，他们什么都没多说的就同意了，但是那家水族馆的海豚受伤了不能出演——自然也就不能拍照，不能把照片带回家给朋友看。

……因为那是第一次我在他们面前耍脾气吧，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说自己一定要看海豚，今天看不了就等到伤好了再看——不过那很明显是不可能的，老爹老妈他们还有工作，不可能陪我一起等。”

那个时候，我大概就已经知道了看海豚是不可能的了。

几乎就想要放弃，就像我以前做过无数次的逃避行为一样。

不过，可能是因为心中积累了太多的委屈，也可能是太想回报她，让她可以看到海豚。

所以。

“所以，父母拒绝了我任性的要求，我发脾气的向他们问‘我和工作谁更重要’，他们也只是露出为难的表情，没有同意……当时，很不体面的在众人面前争了起来。”

“所以……”

女孩儿露出担心的表情。

让我感觉，很暖和——也可以更加温和的去看待以前的事情。

“老实说，我当时想得跟你一样，完蛋了，这次水族馆之行泡汤了，不仅有一点，后悔。”我轻笑着说道，因为突然绝处逢生，优理眼中闪烁着意外的光彩。

“然而吵架过后，他们带我继续看水族馆，还带我去看企鹅……实话实说，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们两个其乐融融逗我开心的模样，反倒是小孩子的我一脸顾虑……真是的，绝对是基因突变了，不然的话怎么解释这么神经大条的两个人会有我这样的儿子呢。”

说到最后，无语得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晃了晃脑袋后又重新看到少女看向我的眼神，嘴角的微笑忍不住溃败了一些，我莫名的有些害羞，一只手反握住跟她牵手，一只手抽身而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那个……就到这里吧，我们走吧。”

实在是有够尴尬的吧。

我心想着，其中一部分就像是说着自己糗事一样，让人很是羞耻。

而且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究竟是为什么，真是的，这又不能说明什么，也回答不了优理的问题。

喜不喜欢，讨不讨厌，啥的……大概。

“忆，我，知道了。”

她究竟知道了什么呢——或许我已经心知肚明了吧。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明说。

哒，哒，哒。

手心对着手心，脚步声又在响起了，如同心情的脉动。

……短暂的旅行到此结束了。

无论是否愿意，水色世界的出口就在前方。

这一次的旅行，究竟是否是快乐的呢——这样想着的时候。

我的嘴角忍不住松懈了起来，脸依旧羞耻得发红，就这样瞥了一眼幽蓝色的‘窗户’。

先反射后折射，落在窗户上的我们，带着满载而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