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楠不知道叶歌和白娅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会不顾一切地去保护白娅。哪怕是死，他也会死在白娅前面。绝对不会错的。这两周以来，苏楠一直在观察着叶歌。说是天赋也好，作弊也好，她确确实实有着这样的能力。她能察觉到人心的变化，也已经验证过太多次这个结论了。
她甚至可以肯定，白娅绝对不理解现在的叶歌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大概还觉得，叶歌只是单纯的感激或者喜欢她吧。
可是啊……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像叶歌这样，把这一切当做生存的意义接受下来的。苏楠从未在叶歌眼里看到欲求，只有在白娅让他做什么的时候，他才会有些许反应。其余时候，他就好像是一台机器一样，仅仅是按着常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对叶歌来说，他绝不可能背叛白娅。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的生命，他的愿想，这些哪怕加起来，都不会有白娅重要。哪怕有一天，白娅要杀他，他最多也就是先堕入绝望，然后引颈受戮而已。
多么让人羡慕啊……
当苏楠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便不可抑制地生出了这样的心情。越是理解人心，她便越清楚，正常人永远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叶歌那样的，大概已经不算是正常人了吧。
她想被爱着，想被所有人爱着。不然的话，她也不会选择站在那样的舞台上了。在更早的时候，她明明有更多的道路可以选择的，最后却还是选了这条路。只有感觉到被人所喜爱，接受所有人的赤诚时，苏楠才能感觉到自己依旧活着。她可以忘记负累着自己的一切，去享受那种被人喜爱的感觉。
就像白娅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一样，当她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心脏跳动的感觉，她便不可能再回头了。哪怕对失去感到恐惧，对未来感到彷徨，她也要咬着牙走下去。对苏楠来说，这种骄傲已经变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如果她失去了这种骄傲，她便不再是她了。
因此，她无意识地收敛起了自己对叶歌的恶意，仅仅是如对朋友一般对待他，甚至邀请他和自己一起登上舞台。因为，她知道，如果叶歌能如对待白娅一般对待自己，她便永远都不会失却这种骄傲。她可以把自己的所有荣耀分享给他。
她会告诉他……自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站立在那样的舞台上。
可惜，那样的事情终归只是一场梦幻。曲终人散时，梦也会醒来。她的骄傲注定了她不可能像小女孩一样去发泄，去追求。要是叶歌这么简单就会变心，那她也不会这么对叶歌了。这注定是一个悖论。她需要的叶歌不会看着她，而要是叶歌变质了，她又怎么敢去相信他。
所以，苏楠不觉得可惜，只是，会感到羡慕而已。
那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不是爱情，也不是仰慕，而是更加原始的某种感情。
即便是现在……她也还没有放弃啊。埋下的种子，迟早会发芽的。她只需要埋下去就可以了。她便是这样病态地渴求着这一切，只有这样，她才能填补上自己内心空缺的部分。
“告诉我吧。”苏楠完全没有在意叶歌是否沉默，也没有去看他眼中升起的漆黑，她早就预计到了自己这么说会导致什么后果。她只是看着叶歌，问：“如果，她让你去死，你会怎么做？”
叶歌沉默下来，眼中的漆黑逐渐散去，声音有些嘶哑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没有去回答这个问题。
“谁知道呢。”苏楠笑了笑，“就算是现在，你也还想杀了我吗？”
“我希望，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叶歌轻声道。
“没关系。我会原谅你的。”苏楠站起来，在叶歌耳边道，“你不敢赌的。白娅会不会接受你这样的人，白娅会不会原谅你，只有她自己知道。”
“别说了……”叶歌低声道。
“装作自己喜欢她吧……只有这样，你才能把你真正的目的掩盖起来。”苏楠继续道。
“我让你别说了啊！”叶歌咬着牙，黑色的气息从身上爆发出来，把苏楠按在地上。可那时候，叶歌便反应过来，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他永远也不可能亲手杀死苏楠。
苏楠看着那些黑色的气息重新收拢起来，后背的疼痛让她愈发清晰自己在做什么。她咳嗽着，挣扎着坐起来，低声道：“你能看着我吗？”
叶歌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苏楠。随后，他突然清醒过来。
一种冰凉的感觉扩散开来。
她便这样轻轻搂着叶歌的脖子，闭上眼睛吻在叶歌嘴唇上。
没有丝毫犹豫。
一直到，叶歌下意识推开她，她才有些可惜地和叶歌拉开些许距离。随后，看着有些恍惚的叶歌，手指轻轻点着嘴唇，轻笑着道：“不要忘了，这就是既定现实。你要么杀了我，要么……”
叶歌抱着脑袋，跪在地上，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蛋了。他完蛋了。彻彻底底完蛋了。
苏楠便翘着腿，直接坐在桌子上，低头看着叶歌，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她可是苏楠啊……怎么可能会让叶歌逃出去。她不需要叶歌只看着自己，也不需要叶歌多么爱她。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她只是想，在自己累了的时候可以有一个依靠而已。
可即便是那样的存在……对她来说都是奢侈啊。
她的家从来都不在天命城那里，她只有白娅唯一一个朋友。正因为见证过白娅的崩塌，她才不愿意让自己也重蹈覆辙。所以……她愿意去相信叶歌。
“要么，看着我，不要忘记我。我不会去和白娅争什么，只要，你能看到我就可以了。作为交换，我也会看着你。我会把我的信任交付给你。”苏楠轻声道。
她知道叶歌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能看着我吗？”
叶歌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苏楠。直到现在，他的脑子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是，他还记得一件事情。即便是这样无路可退的境地下，他也还未失去所有希望。
“那样的话，我会杀了你的。”他一字一顿地道，企图从苏楠脸上看到任何一丝犹豫或者恐惧。
“没关系的……我说过了吧。”苏楠便笑起来，轻轻捧着叶歌的脸，道：“我会原谅你的。”
叶歌抬起手，握住一把黑剑，毫不犹豫地刺向苏楠。剑刃擦着她的脖颈滑过，把她身后的玻璃刺得粉碎。他却再也无法在这女孩脸上看到丝毫畏惧，仅仅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那种笑容……让人移不开眼。并不是因为耀眼，而是因为里面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他曾体会过这个女孩所有的荣耀，所有的骄傲。她大概不会允许自己去和白娅抢，也知道自己抢不过，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法吧。也就是说，就算是做到这个份上，她也有想要的东西。
他便叹了口气，散去手里的剑，只是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苏楠选择自己的理由。明明她被那么多人喜爱，没理由要盯着自己不放的。
苏楠逐渐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微微歪头，问：“你觉得，我像是那么随便的人吗？”
叶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不像。”
“那，为什么我会看着你。你知道吗？”苏楠继续问。
“不知道。”叶歌摇摇头。
“因为，你会一直在白娅身边啊。我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她身边的。她好不容易又一次找到了自己能信任的人，她会因为你而笑，因为你感到生气。”苏楠带着些许缅怀地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白娅了。”
“那为什么……”叶歌忍不住道。
“那我呢……我也不甘心啊。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只有她可以笑出来呢。”苏楠微微抿起嘴，微微弯腰，额头抵在叶歌肩膀上，“我不甘心啊。”
“不是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吗？”叶歌不敢动，只是说道。
“很久以前，我还没有现在那么大名气的时候，发生过一起演出事故。演出场地的麦克风突然坏了，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才送到我手上。等到我重新开始表演的时候，台下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热烈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不耐和厌倦。”苏楠轻声说着，
“后来我查到了，这是是人为的事故。我把那个人处理掉了，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办法相信这些了。我察觉到了，他们并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那个站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苏楠’而已。”
“可那个也是你吧。”叶歌有些不解地道。
“是啊……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再是我。那个时候，我又该相信谁呢？我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啊。”苏楠自嘲地笑了笑。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藏在心里最深刻的痛楚，哪怕是面对白娅，她也不可能说出来。
白娅经历过远在她之上的痛楚，她不可能向白娅寻求慰藉。可这并不代表着，这些痛楚就不存在了。她愿意相信叶歌，所以才会把这些说出来。这是她的信任的证明。如果不说出来，大概叶歌永远都不可能相信自己吧。
“回家呢。”叶歌张了张嘴，最后好不容易说出这个词来。
“你能回去吗？”苏楠闭上眼睛，用一种充满倦怠的语气道。
叶歌从未听过苏楠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只是，他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永远都没有答案。他不愿意去承认。
“回不去了吧。”苏楠却笑了笑，低声道：“我也回不去了。他们早就不在意我的死活了。我就算回去，那里也没有我的位置。”
“那……为什么是我？”叶歌又问了一次。不过这一次，他大概猜到答案了，只是想听苏楠说出来而已。
“为什么啊……”苏楠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叶歌身上，“可能是，你让我看到了这种可能性吧。我愿意去相信你。只要你还在白娅身边，我就还有得救。”
“白娅会发现的。”叶歌道。
“她会发现的。但是，只要我不说出来，她就不会揭穿我。白娅会原谅我的，也会原谅你。她曾欠着我一份希望，现在不过是借给我用一下而已。”苏楠轻声道，“我不需要你爱着我，只要你能看着我就可以了。这样的话……就算是我也一定可以被救赎。”
“可那样的话……”叶歌终于理解了，苏楠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全部都想过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和白娅去抢什么。也就是说，就算他在这里点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苏楠依旧是苏楠，他依旧是他。因为苏楠所相信的叶歌永远也不会爱上她，所以不会改变的。
可是……他真的能永不变心吗？她所相信的自己，真的可以一直不变吗？
“别说出来啊，说出来的话……就没办法回头了。”苏楠带着那略显悲伤的笑容，抬头看着叶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笑容却丝毫不变，“只有现在，我允许你反悔。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会原谅你。”
即便这样，她也依旧没有失却她所有的骄傲。她从不允许，自己去哀求什么。那样的，就不是她了。哪怕会感到恐惧，哪怕颤抖着，她也依旧露出了笑容，继续道：
“你会抱紧我，还是放开我。”
“告诉我吧。”
“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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