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坐骡子上，便自觉比他人高上一头，看见行人时总有一丝高高在上的神气，这时撞见一位准备进城马车，马车里坐着一对母女，恰巧拉车的马太过疲惫，倒在地上，母女俩都吓了一跳，纷纷下车。小女孩长得秀气，没扎辫子，衣着华丽，话很少，见着人不羞怯，也不过分热情，应是个家教不错的孩子。
小和尚就驾着骡子，跑她面前，说要不要骑我骡子，当我个小媳妇，以后拍马、拍骡子走红尘，风风光光的。
小女孩一听就愣了，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她母亲一开始觉得童言无忌，虽然生气，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回了几句不轻不重的礼貌话，算是拒绝了。
哪想到小和尚女孩听她母亲一说，就抛下一句，我也觉得还是算了，看你女儿也没我骡子屁股翘，以后就多读点书，文雅一点更讨人喜欢。
妇人被气得脸色铁青，正想抛下平日端庄贤母的形象破口大骂。
那小和尚竟然拍打骡子快步溜远了。
也亏这骡子厚道，没抖上两下把他给摔下来。
小和尚溜远后，母女开始犯愁这下该怎么办？拉车的马倒了，估计今晚进不了城，又不可能徒步回去。
这时远处来了个牵着白马的白净僧人。
小女孩看着僧人，有些看直了眼，那僧人肌肤胜雪，比她还好看。
僧人牵马走到母女面前，见到那匹拉车的马累倒，装出一副诧异表情。
妇人一看僧人有马，连忙跟他热络的寒暄了几句，最后拐弯抹角的问能不能将白马卖给她们。
僧人显露出一副为难样。
小女孩用乞求的目光看向僧人，稚声稚气的哀求了几句。
僧人掐起念珠，说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匹白马就卖予夫人了，只是贫僧佛法低微，近几日化缘不利，还望妇人给予三十两银子，以作买马费。”
妇人一听，倒也没有犹豫，转身就从马车拿出三十两银子，僧人低头一看，尽是官银。
僧人收下银子，向远处走去。
走了近一里路，他看见小和尚站在路旁，拉着骡子等自己。
小和尚等和尚走近，开口问道：
“那女孩他爹真是贪官？”
“是的。”
僧人出示了手中的官银，
“妇人能毫无犹豫的拿出三十两官银买马，估计是因为这不是她家的钱。”
小和尚扫了扫僧人手里的银子，一天前，僧人突然买了一匹白马，小和尚原本以为僧人不愿走路了，有些意外，毕竟这九天的化缘之行，一直都是他坐骡子上，僧人徒步走。
那时小和尚问起僧人，他却说之后会卖给别人。
而今天一大早赶路的时候，僧人告诉他，他们会遇到一对母女，女孩的父亲是贪官。
一开始他还不信，现在看到僧人手里的官银，信了七八分。
“那对母女会怎么样？”
小和尚问道，这几天来发生的事，让他认定僧人有预知未来的神通。
“那匹白马是好马，她们一去到城里，与女孩的父亲相会，父亲就会把那匹马收下，用于讨好达官贵人。”
“然后呢？”
“那达官贵人会在十二年后被人抄家，贿赂他的人亦会受到牵连。”
僧人语气平静道。
小和尚神色有些落寞，他对那小女孩的观感还不错，问道：
“那个小女孩呢？”
“小女孩的家会被官府抄掉，她就此沦为平民。”
僧人如此说道。
“再然后呢？”
“小女孩沦为平民后，因为心地善良，常常救济他人……”
小和尚听到这里，有些两眼放光，激动的说道：
“是不是有个小女孩救济的人日后发达了，然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僧人摇了摇头，平静道：
“你说对了一半，确实有个小女孩救济的人日后发达了，但并没有报答小女孩，直到去世也没有。”
小和尚有些沮丧，耸拉着脑袋，爬上骡子。
一场萍水相逢，小和尚从僧人嘴里得知了小女孩日后的命运。
二人继续西行化缘，走到傍晚，夜宿于一个山间破庙里。
僧人在佛堂里打坐，佛祖以及众菩萨的雕像已金身脱落，一派萧索破败。
今天心情不太好，小和尚一来到寺庙，随口说了句阿弥陀佛，就打开地铺睡下，没一柱香就入梦了。
僧人仍在打坐，看着佛台上的香火炉，铁质的炉子已经生锈，显然已多年无人拜访此地。
僧人此时掐着念珠，低声轻念。
一道神虹从天上飞出，犹如夜空中的流星。
半响后，神虹冲到寺庙门前停下，一个飘然如仙，玉体婀娜的独臂女子站在庙外，容姿无愧沉鱼落雁一词，却有几分英气蕴含其中。
“我徒弟呢？”
月霜仙子冷声问道。
“周施主竟然能在凡间的大道压制下仍有渡劫境修为，果然不愧剑甲之名。”
僧人答非所问，赞叹不已。
所有去往凡间的修真者，都会受到大道压制，比如金丹、元神修士会被压制成黄脉境，悟道境修士会被压制成筑基镜。
但总有人例外，比如月霜仙子。
凡间的大道压制是天道的一部分，月霜仙子身为剑道剑甲，剑道上悟道极深，些许天道气运汇入己身，与凡间的大道压制乃是师出同源，故能让大道网开一面，只压境至渡劫境。
“再问一次，我徒弟呢？”
月霜仙子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僧人。
“贫僧也在等周施主的徒弟。”
僧人掐着念珠说道。
月霜仙子举起仅剩的一只手，
“悲释迦达，若是你真身在此，我自然奈何不了你，只是你真身处于十八层地狱中受永世之苦，现在不过是一小小化身。”
被佛门弟子称作佛敌的悲释迦达此刻一脸平静，有如灵山之水。
僧人站起身来，不再打坐，
“周施主可与贫僧一同观看陈施主的处境，再做决定也不迟。”
独臂女子低头思量了一会。
她的徒弟，准确来说，是洛杉雪塞给她的徒弟，在那次互换一剑后，她答应了洛杉雪的三个要求，其中一个，便是收一个叫陈亦的人为徒。
几天前，洛杉雪前来找她，告知她，那未谋面的徒弟不知为何与佛敌扯上关联，准备前往阴曹地府。
言下之意，极其明显，便是请求她前往阴曹地府暗中庇护陈亦。
只是其中出了差错。
陈亦不知为何在阴曹地府里失了踪影，她怎么样也追踪不到他的气息。
月霜仙子没那么在乎这个徒弟，就算是那徒弟死了，也不会有多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她担心洛杉雪会受此影响，从此心情积郁，一蹶不振，不再修炼，一生停留于金丹。
那么独臂女子所重视的君道剑也将在一个她眼中小小的金丹手上蒙尘数百年。
所以她这次专门找到悲释迦达在凡间的化身，力求陈亦不死，哪怕死个九成九都行。
僧人已踏出庙门，踏着月色下山。
月霜仙子又想了一会，决定跟上去。
两人来到一条小溪旁，僧人卷起袖管，脱下布鞋，走入水中，小溪不深，仅及小腿，溪水清澈，水中月色清明。
僧人手中浮现出一个浅金色的梵文，手掌向下，拍在水面上。
溪流霎时停滞，水面上竟浮现出陈亦的身影。
月霜仙子静静的看着，水面浮现出陈亦从进入冥界以来，所做的一举一动，包括被苏纤然威胁，进入苦佛冢，陷入幻境，接着当月霜仙子看到僧人托梦给陈亦时，微微蹙眉。
“他怎么才能出来？”
月霜仙子直截了当的问道。
僧人伸出手，轻轻捧起一手水，和在梦中的举动极像。
“等陈施主做出选择的时候。”
僧人回答道。
“哪个选择才是正确的？”
月霜仙子继续问道。
僧人闭口不答，他抬头看天，幻境里已是二月二，是乍暖还寒之时，也是龙抬头之时，更是……
春雷万丈，阿修罗以天雷将罪人遣送地狱之时。
月霜仙子挑了挑柳眉，显然对僧人这种故弄玄虚不满，继而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他会不会死？”
听到独臂女子的问题，僧人却答非所问，有些怀念的开口：
“当年贫僧进入苦佛冢内求取佛经之时，遇上十八层幻境，对应十八层地狱，无论哪一层幻境的考验，贫僧做出了错误选择，都给出了错误答案。”
苦佛冢内十八层幻境，俱是当年在冢中圆寂的苦佛所演化而出，只有通过幻境者，方可求得其中佛经。
“贫僧后来修行有成，将苦佛冢内十八层地狱幻境剥离十七层，只剩这层冰山地狱幻境，若是陈施主做出正确的抉择，那么自然会得到苦佛冢的佛经，也自然毫发无损。”
“若是错误？”
月霜仙子看向水中的陈亦，只见他似乎笑着跟一位女子说了什么话，然后用御风符跃至百丈外的山头。
天空上，云海翻腾，天雷滚滚于其中，蓄势待发，有如天上神人手握天罚，正欲斩杀叛逆无道之人。
僧人并没有回答独臂女子的问题，水中的景象映入眼中，淡淡的吐出一句，
“陈施主似乎做了一个错误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