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是个好日子。

在雪村这一带地方,有句民谚,“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一近日暮,家家户户都提着火把,往家里房梁、墙根等处照,驱除那些生在角落的毒虫,尽管雪村位置偏僻,环境寒冷,三月都有几天下小雪的日子,可这点从镇子里传来的习俗还是会做,为的是讨个吉利,驱除晦气。

苏纤然待在家里,之前陈亦告诉过她,二月二很多北地的人都有这风俗以后,她就求他做了个火把,然后像模像样的往屋子里的各处照,屋子小,也没什么房梁,她还是刹有其事的扫荡起屋子的角角落落,叫她失望的是,别说蜈蚣蝎子这毒虫了,连只蚂蚁都见不着。

苏纤然熄了火把,坐在地铺上,心里有些失望,旋即想起每天晚上吃完饭,陈亦都会把屋子打扫一遍,角角落落都干净,再加上环境较冷,这样她才没受到蚊虫的困扰。

陈亦又出门,他出门前说要给她去抓兔子回来,昨天找到一个兔窝,里头的兔子应是去觅食了,所以昨天没抓到,今天去守株待兔,碰碰运气。

轰隆隆。

外面响起雷声。

苏纤然起身走出屋外,只见乌云密布,厚重的云海似乎要压到人间,她看着云海,没来由的有些心颤,走回屋子,她缩起身子,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隐隐觉得那云海是为她来的。

“已经被雷劈死过一次,还能走狗屎运被雷劈死第二次?”

苏纤然小声打趣起自己。

缩了一会,美妇站起身来,她看到外面乌云压境,来势汹汹,便走到屋后,把木竿上一件件衣物尽数收下,其实下午的时候干了,可她害怕用火把扫荡屋子的时候,不小心烧着,也就一直放外面晾着。

这天要下雨,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她把衣服收到屋里,火炉照常烧着,噼啪声不绝于耳,与外的轰雷互相呼应,苏纤然温顺的叠起衣服,分两堆放,他的放一堆,自己的放一堆,摆开以后,再装作不经意的把两堆放近一些,一切收拾好,她坐到火炉旁,美眸眺望着屋外。

也不知他抓没抓到兔子了,抓到最好,今晚开始就养着,看这天一副下雨样,希望那兔子不会被雷声吓到,在屋子里到处折腾,自己要是一个脾气不好,忍受不了,就要把它吊起来,让它清醒清醒。

苏纤然其实一开始是打算把折腾的兔子煮了炖了,后来想想他抓兔子不容易,又是为自己去抓的,便宽宏大量的决定退让一步,如此折中行事。

“要是抓不到…也赶紧回来,别淋湿了身,生了病,我可照顾不了你。”

她喃喃自语,全然不知自己的眼神犹如等候意中人归家的女子。

远处的雪村人看见这布满天空的云海,妇人们一个个把晾在木竿上的衣物收下,至于绉纱一类,那是村里妇女的心血,昨天清点完后,全放在仓库里了。

陈亦看着这一切,一脸凝重。

那个妇人仍是自己一人做事,没与别的男人接触,撞见村里的妇女,也是稍稍寒暄几句的点头之交。

妇人收下衣物,便回到家中,静静等候这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雷雨。

春雷春雨,在人们的印象里向来吉利,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少小孩都从父辈里听过,春雷是天上神人用以惩奸除恶,春雨是天上仙女用以洗净铅华。

春雷春雨,天恩浩荡,世间凡人岂有不接之理?

快下雨了,离僧人所说的,阿修罗以天雷将罪人送往地狱的时候也快到了。

陈亦怀揣着带过来的小雷符和御风符,除去用于对付白骨狐的十张小雷符外,以及六张御风符外,还剩三十张小雷符和六十四张御风符。

这些东西全部加起来,足以将一只返月境的妖物击杀,何况……..

陈亦走上山间小路,缓缓往屋子走去。

他手里拖着一只雪兔,那是他早起去山里打的,运气不错,他在那候到了兔子出窝觅食。

与此同时,他的衣袖里藏了数张小雷符和御风符。

天气渐暖,山路的积雪化开,道路泥泞,不好走,但对陈亦没多少影响,他快步走着,不消多时,便走到屋前。

苏纤然一直开着屋门,看见陈亦,连忙起身,见他手里拿着只兔子,轻笑起来。

“打着了?难吗?你一大早出去这么久。”

“没那么难,唯手熟尔。”

陈亦笑容有些干硬,将兔子放到屋里,兔腿被绑了起来,跑不掉。

放好兔子,陈亦又把一些东西放下。

苏纤然看在眼里,没怎么留意。

陈亦弄好之后,一把握住了苏纤然的手。

美妇一惊,稍稍挣扎了下,发现挣扎不开,美眸睁大,迷茫的看着他。

“苏姐,跟我去个地方。”

陈亦抓着她的手,强硬的拉着她。

苏纤然不明就里,还是跟了上去,走了一会,她发现他们正往高处走。

轰隆。

天空的云海里,雷声翻腾,一场春雷春雨,即将降临人间。

山不高,两刻钟多一点,他们就走到了高处。

离他们这座山的一两百米外的地方,是周遭的最高峰,两座山离着一个二十几米的山沟,如同小型悬崖,要是摔下去,即使是再结实的汉子,也会摔个半残。

“苏纤然,我问你一个问题。”

陈亦牢牢的抓着她的手,眼眸直勾勾的盯住她。

她被盯得有些发慌,还是镇定的说道:

“问吧。”

“你是否谋害了自己第二个丈夫?”

陈亦的声音冰冷。

他的手心在发烫,从他拉起苏纤然的手开始,那烙印着金色梵文的手心就在不断发烫,且愈来愈热,似乎在提醒他,离开幻境的关键,就在苏纤然身上。

苏纤然俏脸唰的一下发白,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来,被陈亦握住的手不住颤抖。

“你…怎么猜出来的….?”

她红唇轻颤,声音凄凉。

“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亦继续问道。

“这不关你事。”

苏纤然想要抽回手,却见陈亦拿出一张小雷符,

“你…想干什么?”

她咬着牙,银牙打颤,不敢再挣扎抽手。

“你知道吗?来这里的第十天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陈亦开始简单叙述起他那晚做的梦,

“梦里有一位僧人,他告诉我,只要帮助阿修罗将罪人送入地狱,我就能从这幻境里逃出去。”

说到这里,陈亦神色一凌,话锋一转,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纤然脸色苍白,垂下螓首,半响之后,她才抬起头,带着哭腔的吼道:

“这不关你事!”

她身子轻颤,仿佛那一句话花了半生的力气,噙着泪水,忍住不哭。

她没想到,昨天还好好同意她要一起去镇里生活的男人,今天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更没想到昨天给他的灵符,会成为他对付自己的手段………

“那我猜猜,你既然说你女儿性情温良,很关心你,那么就算你改嫁的人是个纨绔子弟,她就算会跟你闹僵,也不可能会闹了几百年都不与你相见,所以……”

陈亦说起自己的猜测,这是他多日来,从苏纤然口中的话里推测出来的。

话音落耳,苏纤然的脸色愈发雪白,双腿有些无力,陈亦一把扶住她。

“…你要杀我…就杀吧…”

苏纤然的声音颤抖,微若细蚊,

“不用问…这么多。”

陈亦并没有理会她,继续开口道:

“那个人应该对你女儿做出了什么,所以你才去杀他。”

苏纤然仿佛认了命,轻轻点了点头,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陈亦收在眼底。

“举头三尺有神明,无论你理由为何,只要犯下罪行,就会受到天罚。”

此刻,他的声音温柔。

苏纤然觉得这份温柔,是他为了送自己去死而故意装出的。

黑云压山,电闪雷鸣在其中翻滚,如同天神磨刃。

陈亦看着这几近绝望的人儿,缓缓开口:

“好了,说了这么多,我再说一些。”

苏纤然闭口不言,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陈亦微笑着说道:

“我在屋子里放了二十五张雷符,十张御风符,”

苏纤然一开始不明就里,神色微愣。

他不厌其烦的絮叨起来:

“你到镇上的时候,可以假装仙姑,然后用雷符行骗,运气好,或许皇帝会得知你的消息,请你去皇宫驱邪,你就装装样子,用几张雷符,这辈子就能富富贵贵的过活了。”

他扶住的女子呆楞了一小会,颤声问道:

“你在说…什么?”

陈亦抬头看天,云海缓缓下落,雷声阵阵,远胜寻常,语气轻柔,

“时候快到了,我不会说第二遍了,你好好回忆一下就行。”

苏纤然推开他,站直身子,她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俏脸上仍布着泪痕。

“你要…做什么?”

陈亦拿出一张御风符,

“那僧人说,二月二,龙抬头,春将至,阿修罗会降下天雷将你带去地狱受刑。”

他看向苏纤然,眼神柔和,

“苏纤然,这天雷,我替你接了。”

女子泪如雨下,还没来得及开口。

他已往御风符里汇入灵力,转瞬之间,身影消逝,出现在一两百米处的高峰上,那是这片山峦,这百里之内,最高的地方。

云海下压,春雷将至,黑云翻滚,云海上仿佛有神人磨刃,将以天雷斩杀叛逆无道者。

陈亦唤出正气、清风,手持青红二剑,抬头看天。

春雷春雨,天恩浩荡,世间凡人岂有不接之理。

只是礼尚往来,如此天恩,他也需还上一礼。

这万丈春雷,

陈亦横剑在前,轻声道:

“我送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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