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叶歌手撑在洗手池边，没有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只是低下头，任由脸上的水滴滑落下来。异常安静的空间里面，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

他有些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了，直到现在意识还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刚走到四层，就听到上响起什么炸裂开来的声音，大概是白娅和那怪物打了起来，周边建筑崩裂的声响。怪物，还有另一个怪物之间的战斗。

他帮不上忙，也帮不了忙。他甚至连看一眼都做不到。在稍微冷静下来后，他试着去回想刚才那一幕，可除了那黑色的洪流以外，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甚至连那怪物的模样都只是隐约藏在黑色的洪流后面。

那只不过是具象化的死亡而已。仅仅一缕的死亡不会对叶歌产生任何反应，但当这些死亡的“量”超过了某种限度的时候，它们便会被赋予了某种意志。更加具体的来说，它们会变成“某种东西”。而他只是刚好能看到这些东西而已。

反过来说，是那些东西发现了叶歌，才对他产生了反应。

如果刚刚是一个普通人站在叶歌的位置，恐怕早就被那死亡气息撕裂了。那些东西是真实存在，而且具备杀死任何一个生物的能力的。在死亡的洪流面前，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能够幸免。毫无疑问，这是他昨天吸收的因子的功劳——所谓的，属于“死神”的因子。

叶歌慢慢抬起头，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外的什么东西。他说不出那是什么，仅仅能看到一团漆黑的雾气。他在看着那镜子里的东西，那东西也在看着他。

这就是他，并不是“人类”，也不是“怪物”，仅仅是一团活着的“死亡”。明明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叶歌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意识到，他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特别是在被那黑**息冲刷过一遍之后，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大概是类似于，跨过了某种界线，来到了另一面的世界的感觉。就如同镜子里的世界、梦里的世界一般。这是属于“死亡”的世界。

“在这里吗。”突然，有谁用喑哑的声音说道。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叶歌回过头去，只能看到一个黑影，仿佛黑气强行聚集起来一样，勉勉强强维持着人型，边角部分微微扭曲着。虽然看上去体积不大，却远比之前叶歌见过的所有黑**息都要凝实，全身上下连一点杂质都看不到，犹如墨水一般的漆黑。

“又见面了……我该这么说吗。”叶歌自嘲地笑了笑，“一辈子能遇到死神三次，我也算是幸运了吧？”

他自然认得出来——哪怕是只听声音他都能知道——眼前的是什么，所以他才会说，又见面了。毕竟能在这种地方这么肆意妄为地行动的，除了那个死神以外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吧。

“偷渡者，你不属于这里。归于死亡吧。”死神微微抬起手，朝叶歌抓去。

“那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叶歌让开死神的手。他突然发现，和上次在梦里面不一样，他面对着死神时身上并没有那种窒息的感觉，身体依旧可以自由行动。

大概连死神自己也在诧异这一抓为什么会空了，无言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它才开口道：“这样么……你是跨越了死亡，才会来到这里的吗？”

“不是吧？我又死了吗？”叶歌忍不住问。

死神没有回答，只是道：“这里不属于生者，滚出去。”

“我这就滚。”叶歌赶紧转身，闷头就往门外跑。只是跑出门后，他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门外的风景虽然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可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听不到那扶梯上上下下的声音，听不到商铺里音响放出来的声音，就连白娅和那怪物战斗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整个世界仿佛死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他记得小灰本来是在门外等自己的，可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小灰的身影。

“玩笑开大了啊。”叶歌扯了扯嘴角，往楼梯口的方向跑去。扶梯已经完全停了下来，他只能往上跑去。一直跑到之前和白娅分开的地方，叶歌才确认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白娅，也没有那怪物的身影，只能看到一地的废墟。战斗的痕迹清晰地留在那里，商城的地板仿佛被什么刨掉一样，地上挖出一个又一个球形的坑来。时不时还能在地板上看到属于动物的巨大爪痕。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谁都不在。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样。

不可思议的是，叶歌既不害怕，也不惊慌，心情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叶歌便走到走廊的栏杆旁，撑着栏杆往下看。一如当初，感到无聊的时候，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风景，即便只能看到车来车往，心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在吸收了死神的因子后，叶歌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事物感到畏惧。他已经没办法感觉到“恐惧”这种感情了。没有什么，是可以比死亡更加恐怖的。

“你不属于这里。”死神的声音又一次从身后传过来。大概是发现叶歌还留在这里，才跟过来看的吧。

“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啊。又不是我想来的。要不你送我回去？”叶歌没有回头，继续看着楼下的风景。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心态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次他没有从死神身上感觉到杀意。

死神没说话，思考了一会儿后微微抬起手，商场中的黑**息便往它手中聚集。叶歌不由得回过头来，看着它的动作。等到黑**息聚集出一团来，死神举起的手才朝叶歌挥落。

叶歌只来得及举起手挡在自己面前，便被那黑**息吞没。不过，也许是因为那黑**息比之前见到的要稀薄，在黑**息离开后，叶歌仅仅是有些头晕而已，还没到要吐的程度。

死神摆了摆手，挥散了那黑**息，道：“这样么……”

“那可以送我回去了吗？”叶歌摇了摇头，道：“还是说，要杀了我？”

“你，已经死了。还是说，死过一次？”死神没有理会叶歌，只是问。

“我？”叶歌微微歪头，下意识想蒙混过去。可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并不是“人”，即便隐瞒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处，他便道：“应该是死过一次了吧。”

并不是所谓的“濒死”。而是如字面意义的，叶歌是死过一次的人。大概是这个原因，他才能站在这里和死神说话吧。

“活着的东西……又能到达死亡，适应死亡。你很特别。”死神突然问道：“我遗失的部分，应该也在你身上吧。”

“你说的是‘因子’吧，要拿回去？”叶歌只能想到这个了。

“不。你得到了这个世界的许可，我自然不会阻止你。只有跨越死亡，超越死亡的存在，才能到达这里。”死神却摇了摇头，“你迟早也会回到这里来，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变成同类。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变成死神吗？”叶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种事情似乎离他有点太远。他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两天，怎么就要变成这么高大上的东西了。

“太弱了。现在的你，不过是面对着死亡都会脚软的弱者而已。越是强大，便越是藐视死亡。而你，只是踩在死亡线上眺望这风景而已。”死神嗤笑道，“这样弱小的你又能做什么？”

“至少，我可以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叶歌无所谓地笑起来，“我迟早会变强的，到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

“真是嚣张。我期待着那一天，这里太无聊了啊。快回去你的世界吧，去面对更多的死亡。死亡是一切的终末，也是开始。敲响丧钟的一刻，连大地也会沉默。”死神举起手来，声音变得越发高昂，“去面对死亡吧，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词汇。”

“我将教会你力量唯一的意义！”

叶歌反应过来的时候，死神已经走到了面前。不再仅仅是刚见到时的那个虚影，而是完完整整的，他所认知的它。宽大的黑袍仿佛要把他笼罩在内，硕大的镰刀划破天际。所有的黑**息朝它聚集而去，犹如背景一般漂浮在半空中。

它是当空的烈日，夜幕的月，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只会是它的陪衬。

无法抗拒的力量。仅仅是直面其存在，都会被剥夺思考能力。

所谓的死亡，不过如此。

叶歌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只能愣愣地看着它。

死神便嗤笑着，手中镰刀朝叶歌挥落。黑色的洪流再次朝叶歌涌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洪流淹没自己，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不可辨认，无尽的死亡再次冲散了他的意识。

然而这一次，死亡气息并不像之前那般只是单纯地吞噬叶歌，反而是围绕他旋转着，虚托着他的身体缓缓升上半空中，最后一股脑地涌进他的身体里。可惜，叶歌并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直到叶歌失去最后一丝意识，脱离这个世界，死神才缓缓驱散掉笼罩在天幕下的死亡气息。

“这个世界……也终于要迎来新的主人了吗。”它望着叶歌消失的地方，低声喃喃：“我把能教的都教给你了。可别让我觉得太无聊了啊，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