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平安京,药师寺。

药师寺位于平安京西京(右京),故又做西京寺右京寺,日本法相宗本山之一,位列南都七大寺。

这法相宗与安珍原属的真言宗,虽说是同出一源的佛教流派。

可真要论起来的话,这两者倒也算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头了。

这右京药师寺,倒是与外京的东大寺算得上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了。

药师寺据传是当年,天武天皇的皇后患了重病,爱妻心切的天武天皇为了祈求自己皇后的早日康复,下令让人在藤原京建造的。

可后来直到这老哥死了这寺也没修完,在又熬死了两任天皇后,这寺才算是修完了。

这一修完没多久,又赶上了新天皇下令迁都,好一阵折腾之下,才算是把这药师寺给迁到了平安京,如此看来这药师寺的建寺,不可不谓是命途多舛。

或许也算是应了它多舛的宿命,今日的药师寺内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午后未正寺中香客逐渐减少,一头戴轻纱帷帽的黑衣女子,带着一卷发顽童走进了这间伽蓝古刹。

一旁的法相宗小和尚,见有香客前来急忙上前问道:“敢问这位施主,可是来此上香设拜的?”

那头戴帷帽的黑衣女子没有理他,俯身对身边的顽童道:“怪童丸,你先在这里等我。等我办完事了,再来接你好吗?”

“不。我要跟着娘走,娘去哪我去哪。”名唤怪童丸的卷发顽童,倔强的拉着黑衣女子的衣袖。

“怪童丸乖~等娘办完要紧的事,就带你去吃糖好不好?”

那卷发顽童本想再做挣扎,可熊孩子哪里受得起糖果的诱惑,在心中多番博弈之后,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女子的约定。

“嗯。那好吧……不过娘要和我拉钩。”怪童丸笑嘻嘻的看着那个,被他唤做娘亲的女子。

“啊啊~真拿你没办法,那我们就拉钩好了。”在怪童丸那期冀的目光下,女子无奈的伸出小指,扣住了怪童丸的小指。

随后女子柔和的声音,与孩童稚嫩的奶音交织在一起同声念道。

“勾手指,勾手指,说谎要吞千根针,切掉小手指。”×2

虽然两人立下约定时说的话,过于残忍血腥了些。

但勾指立誓,确实是在东亚地区流传较广的立誓习惯。

只是这个习俗的起源,却并不是本书日常提及的日本文化中国传的概念,而是货真价实的日本货。

毕竟我们又不是韩国仔,总不可能万物起源都往身上揽不是?

勾指立誓最早是日本孩童间的民谣,最初的版本也是这个吞针的版本。

然而要谈起这东西在东亚地区的传播史,就并没有那么的光彩了。

随着晚 清末年甲 午海战的爆发,这个勾指立誓的习俗借助日本的铁甲舰,传遍东亚各地,并衍生出许多的版本。

如天朝岭南地区的“食鸠而死”,泰国的“做梦吓死”等等,当然最让天朝人熟悉的还是“拉钩上吊”。

要是去看台 湾和闽南还有的部分地区的话,也有着类似的“打勾勾”习俗。

说起来我们好像又歪楼了,明明现在是宋初,距离那段屈辱史,还有很长很长很长……

总之,就是好多个很长的距离呢。

也就是说拉钩立誓的习俗,至少现在还是日本地区独有的。

女子和顽童拉钩过后,一旁的那名药师寺的小和尚本欲上前询问,那黑衣女子来药师寺,究竟是要做什么要紧的事。

还未等他上前,寺内就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待到怪风退去,那黑衣女子与顽童,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两人骤然消失的方向,小和尚迟疑了良久,惊讶的喊到。

“鬼……鬼啊……”

在那一夜,药师寺里多了一个挑灯抄经,祈求佛祖保佑,祛散妖魔的怂和尚,同时寺里也多了一个母子鬼的传说。

事实上那对母子是人是鬼,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也就是那对母子自己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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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寺的庭院内。

头戴轻纱帷帽的黑衣女子,看着眼前被朱漆刷的赤红的佛塔与院墙,不由得想起她与某人相识的那一天。

她记得那一年的那一天,那道映照在天穹之上的颜色,也是如同这院墙和佛塔上的朱漆,是一样的颜色。

红色,赤红色,血一样的颜色,这是她记忆中记得最深刻的眼神。

她记得她那天,瞪着自己空洞无神的眼眸,凝视着被火焰灼烧的大地和村落,以及那道红色的天穹。

她本是足利山的巫女,是受村落中万民敬仰,堪比山神一样的存在,又或者说她本来就是足利山的山神,只是被信仰依凭或者说禁锢在,这名巫女的体内。

其实她到底是谁,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了,但这对那时的她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她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庇护足利山中的所有居民,保证足利山的物产丰饶,保佑这里风调雨顺。

她本应一直这样,直到自己寿终正寝,再由山民们推选出下一个巫女供山神寄宿,她原本就是这样从上一任巫女那里继承的衣钵,她也理应这样将巫女的衣钵传承下去。

这一切本应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直至世界的尽头,直至万物的终结。

因为这是足利山的传统,她们这些被选出的巫女,从一出生就是注定要嫁给足利山的女人,她们没有爱情也不需要爱情。

村落中的男子看见她永远都只有敬畏,只因她是足利山的女人,也是被山民们称作“山姥”的存在。

而得罪“山姥”的人,下场注定是很凄惨的,因此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情爱,也注定与这类词汇绝缘。

一切本应如此,也确实应该是这样。

可直到十一年前那场席卷日本的恶梦刚刚兴起,并降临到足利山的时候,这场本应持续到地老天荒的无尽循环,被那个外来者彻底的打破了。

在铺天盖地的妖魔大军的胁迫下,平日里那些敬畏她将她推举向神坛的山民们,终究是在更加让他们敬畏的事物面前屈从了。

他们顶着那张自私自利的丑恶嘴脸,将她推到台前,用尖刀和棍棒,胁迫她这个足利山的守护者,去与那些卑鄙的侵略者决战。

“山姥大人,为了我们能活下去。请您去与那些妖魔战斗吧。”

这是她记忆中记的最真切的一段话,说话那人用棍棒指着她,说的确是近似恳求一样的话语。

她与生俱来的那种绝对理智,让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人有手有脚,也有着敢于胁迫她的勇气。

可为什么,这些人没有勇气去与那些妖魔战斗呢?

这是那时的她所无法理解的,但后来有一个却告诉了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所有的人都是自私,且怯懦的啊。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所有人都会做出的选择。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时的你,比起铺天盖地的妖魔还不够的‘恶’。”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正确与否,但那时的她也确实被村民们逼上战场,并立下战书要与那妖魔的领袖单挑。

本来以她属于“足利山山神”那部分的理性来判断,她认为对方的领袖是断然不能答应她的这个条件的。

以她看来径直用妖魔大军将她碾压,然后屠戮山中的百姓,才是在绝对理性下的最优解。

然而她却错判了对方,那个与她极为近似的存在,并不是像她这样拥有绝对理性的“许愿机”,他更像是一个拥有神明位格却依旧意气用事的凡人。

正因他更接近凡人,所以他答应了她的战书,同样的也是因为这封战书,她接下来的人生被彻底的改写了。

她与他的战斗在约定的那一日开始了,就像她早就猜到的那样,她输了输的很惨。

于是足利山被烧了,那些村民也在咒骂她的同时,被那些妖魔给带走了。

她眼神空洞绝望的看着这个燃烧的世界,心中不住的泛起了迷茫,以她的理性似乎永远都猜不出,这个与她极为近似的存在,到底要做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抓走那些村民?”她这样的质问着那个,看起来还是个孩子的家伙。

“为了让他们,活的不再像畜生和牛羊。”他理所当然的说着。

“他们都会死的。”她尚存的神智权职,似乎预见到了,这些村民的未来。

“为自由而死,死得其所。你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

少年人得意的笑着,那笑容在她看来是那样的残忍与无情。

“你是要杀了我吗?”她这样的对少年问道。

“杀了你?不!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可比那些牛羊一样的家伙有用的多。你与他们不同,他们只会盲从,而你有着一颗独立思考的心。”

她那时有些怔怔的听着少年人这番,略显中二的发言。

简单来说,就是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少年人看着她一阵扶额,然后长叹道:“要不我怎么总说,九年义务教育很重要呢?你瞧瞧你们这些土著,连一个能听懂我说的话的都没有。”

转而少年人又道:“听不懂是吧?听不懂也不要紧。我换个你能听懂的说法,我觉得你对我有用,所以我不杀你。但作为让你活下来的代价,你接下来要尽可能的为我做事,变成一件对我有用的工具。说的再简单一些,就是从现在开始,你的命是我了。这下你明白了吗?”

少年的话一瞬间让她愣住了,思索片刻后她默默点头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从她点头的那一刻开始,足利山便失去了它的“巫女”,鞍马山却多出了一位“神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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