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刻正好是冬瓜的场子,她唱的也是这首采茶调。

同样,现在的苏迹已经记不得那时的冬瓜唱的如何了,也许是好听的,也许也没那么好听,比现在这个姑娘唱的还差一些。

但苏迹那日的心情实在太好,当即便拍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赏给冬瓜。

古有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现有苏迹抛出百两赏给一位脸都没露的歌姬。如今想想,苏迹觉着自己那时候也真够豪气。

之后,在苏迹喝完第二十多杯以后,那冬瓜姑娘主动现身,来到了苏迹面前。

大眼圆脸,皮肤不算太好,但粗略一看还挺可爱,年纪大约跟今年的林小路差不多。

苏迹还想解释,他无心于姑娘结交,只是听姑娘歌唱得好才打的赏赐。

冬瓜却将那百两银票拍在了苏迹的桌上,恶狠狠的警告,“姑奶奶是卖艺不卖身,别以为一百两银票就可以把姑奶奶打动。”

这倒是把苏迹给听愣了,“我原本就没想买你的身。”

冬瓜哼哼了两声说道,

“别以为姑奶奶不知道你这些小伎俩!你不就今儿个想靠这一百两来让我心存感激,然后慢慢接近我,博取我的好感之后,把我拉进府里去做小老婆吗!”

嚯,这姑娘脑洞不小,应该去写小说。

听说现在那种什么霸道高官爱上我的故事还挺热门的。

“娘的!”苏迹喝的有些上头,一拍桌子,结果桌子直接散了架,地都差点震坏,吓得跟着冬瓜过来的那两个青衣小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冬瓜姑娘也有点懵。

“我看上去年纪有那么大吗!老子尚未娶妻,为何要先纳妾?!”

“这么说来,你是要娶我做大老婆?”

“没错!——不是,什么鬼?你且听我说!”

苏迹原先就喝的有点上头,大着舌头于那冬瓜姑娘理论了许久,她才相信苏迹并非那些居心不良之徒。

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苏迹与这冬瓜姑娘有了交集。

那段时间,苏迹久留杭州,来红杏楼来的也勤快,他每次都喝许多酒,一坐便是两三个时辰。有时冬瓜姑娘与人交换完场子,收了工之后还能看到他端着酒杯,趴在桌上迷迷糊糊。

“喝太多啦你。”冬瓜姑娘来劝过他,“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吧?”

苏迹打着酒嗝表示,“论身体,我就是天下第一。喝垮了全天下的人,都喝不垮我。”

“啧,喝了这么多果然是该开始吹牛了。”冬瓜姑娘看着桌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酒坛,“你还要喝多少?”

苏迹摇了摇眼前的空掉的酒坛,终于找到了一个还满着的,“喝完这杯,再加这坛。”

冬瓜姑娘咂舌“啧”了一声,就近拿起了一个白瓷碗,道:“那这坛酒,你一半我一半,喝完咱就回家。”

“回你家回我家?”

“各回各家!”

“咦,你还没喝呢,怎么脸就开始红了?嘿嘿,小心这半坛酒把你灌醉,让我占了便宜。”

“真正会占便宜的人,从来不会提前说明。”

两人开始斗酒,苏迹虽然原先就喝过不少,但敬酒的速度还是急,冬瓜姑娘虽然是女儿身,但酒量却随了她的性格,突出了一个莽。

他们俩将一坛酒对半分成之后,居然还是冬瓜姑娘先喝完。

再之后,苏迹每次来红杏楼都会找冬瓜姑娘喝酒。她原本在酒楼中只做唱小曲的营生,一不陪聊,而不卖色,三不陪酒。

但她唱完曲之后,都会同意来苏迹这桌与他喝上几杯,酒楼里许多人都在传穿黑衣那个小伙是冬瓜姑娘新招的情郎。

“你看你,是不是把我的清誉毁完了?”冬瓜姑娘指责着苏迹,虽然表情是气嘟嘟的,但语气却异样轻松。

“哦?既然如此,下次我便不叫你了。换个人吧——现在唱曲儿这人似乎也是个美丽的姑娘呢,明儿个我就约她吧。”苏迹笑着给冬瓜姑娘斟酒。

“人家才不会下来那楼阁来与你喝什么破酒呢。她与老板有约定,只负责唱曲儿,不会与顾客见面的。”冬瓜姑娘一脸你想得美的表情。

“你以前不也这样?”

冬瓜姑娘将酒饮尽,继而说道:“可你不是顾客。”

“哦?”

“是朋友。”

“哇那我还真是感动,差点就哭出来了呢!”

“麻烦你要装也装的像一点!”

苏迹笑嘻嘻地说道:“只是朋友啊,我果然还是想把你带回家去当小老婆。”

几轮酒喝下来,冬瓜姑娘也不惧他的调戏了,“来啊,你若敢娶,我便敢嫁。”

“不敢娶不敢娶。”苏迹忙是认怂。

冬瓜是龙井村人,由爷爷抚养长大,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北上去了京城。她爷爷总是说,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冬瓜的父母会回杭州来接他们爷孙俩的。

可是,爷爷的年纪很大了,他终究没等到冬瓜的父母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爷爷去世以后,冬瓜进了城,她凭借着爷爷交给她的江南小调与自己天生的好歌喉在红杏楼里谋了个营生。

红杏楼毕竟是杭州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薪水给的很足,她虽说这些年都是一人生活,但过的还算逍遥快活。

冬瓜一直在攒钱,她希望自己能够攒到二百两银子,然后去京城找到她的父母。

“如果再不见他们一面,我都要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

那是在苏迹与冬瓜分别之时,冬瓜红着鼻子对他说起自己的往事。

那年北境战乱,而苏迹执意要往北走,冬瓜总是吓他说,“现在北边这么乱,你的身子骨又不强壮,小心被那群蛮人给杀了。”

苏迹却拍着桌子一脸豪气的对他说:“大丈夫当执三尺剑,立不世功!”

“就你?”

“好吧,其实就是想趁着打仗去京城周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捞,稍微赚点小钱嘛。”

听过苏迹胆小的“真心话”之后,冬瓜姑娘才安心的放他北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临走那天是冬至,天很冷,但冬瓜姑娘还是向酒楼请了假,送着苏迹出城,

“你要是真捞到什么好处,发了财可别忘了我。”

在城门口,寒风呼啸,冬瓜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说道。

“那是自然,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苏迹笑道。

冬瓜姑娘啐了一口,“谁与你过命啦?”

“嘿嘿,对于咱苏某人来说,酒便是命,你与我喝过酒,便是过了命。”

“就你能,一嘴歪理。不过到了京城可不准乱说话了,那边可是大地方,达官贵人可多着呐,你要是得罪了哪位,那谁都救不了你!”

冬瓜姑娘用手指狠狠的戳苏迹的太阳穴。

“哎哟,得了吧您咧,再唧唧歪歪下去会变成黄脸婆的。”苏迹牵过了马匹,说道:“你别送了,再送都要到龙井村去了。赶紧回去吧,若是得了风寒可不好了,您的嗓子金贵着呢。”

冬瓜姑娘咬着嘴唇,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迹哈哈一笑,道:“若是不混出个出人头地的人模狗样,我苏某人就不回来了!”

看着苏迹把自己比作“人模狗样”的滑稽模样,冬瓜姑娘终于扬起了笑容,“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我的钱存的也差不多了,迟早有一天会去京城找你的。”

“怎么?这么想做我小老婆?”

“大老婆才差不多!”

“好,等到下次再见面之时,我便娶你做大老婆!”

苏迹笑着,拿起马鞭狠狠一抽,黑马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冬瓜姑娘便看不清他的背影了。

——说定了!!

最终,这句话还是没能从冬瓜姑娘的口中说出来。

冬瓜姑娘却不知道,苏迹并没有去京城,他去的是狼虎口,当时北境战事最吃紧的地方,比京城还要北上上千里,他在狼虎口待了一些岁月以后,便又只身去了川蜀之地。

苏迹至始至终都没有去过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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