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极地,华夏神州。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衍生过无数生灵。

——我,就在那一方小小的土丘上降生了。

我的母亲为我剪断了脐带,她用极其温柔的目光看着我,自己的嘴唇却早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她好像对我说了什么,并将一颗璀璨的灵玉放在我身上。我没能听懂她的意思,但那个声音好温柔好温柔,让人不禁想要依偎在她怀里……

她死去了。

天生苍白的皮肤,尖锐的耳朵,甚至长有畸形的头角,虽都已归为一片死寂,却仍美得叫人心动。

卧倒在那一方土丘上,血液滋养着土壤,长出嫩绿的鲜草。

我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了不速之客,他们躲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有人把我抱走了,他不顾一切,冲向森林,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身后是无数凶残的追猎者,他们垂涎欲渴,目露凶光,冲向了母亲那具冰冷、满是鲜血的尸体……

我不断的大哭,试图将它们的注意力从母亲身上引开,可它们不动于衷,脑子里只追求鲜美的血腥味,其他的,都不管不顾了。

……

他是个猎户,当时正在森林里猎杀人熊,但是不曾想到在那儿遇见了我。

他救了我,但是已经无法救回我母亲冰冷的躯体,为了逃生,他舍弃了她,救下了我……

他的家中还有一位妻子,他们收留了我,并且抚养我长大,但从未取过名字。

母亲给予我的那颗蓝色宝玉一直被我携带在身上,做成了吊坠,我相信它会像母亲一样守护着我……

有一天,猎户出门打猎去了,妻子一边照看年幼的我,一边生火做饭。我那时已经懂得一些人话了,虽还在咿呀学语,但猎户夫妇讲的话我基本都能够明白,他们从未教我唤他们“爹”“娘”,但我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这两个词。

当我第一次在猎户妻子面前说出“娘”的时候,她高兴得几乎落泪,并紧紧地拥抱住我,仿佛我已然是她的亲生孩子一般,尽管她从以前就将我当做她的亲生孩子来抚养……

但她没能高兴很久。

那一天,突然有几个糙汉闯进来了,他们想要抓走她。她事先将我藏在了草堆里,我透过草堆,看着她被那几个男人殴打,并且捆绑起来。

猎户及时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野兔,用弓箭射杀了一个人,手持轻斧冲上去同他们厮杀。

但他落败了,并且激怒了他们。

他们砍下了猎户的头,然后准备带走猎户的妻子……突然,他们中有人发现了我,将我从草堆里揪了出来,很痛,像是被凶恶的狼叼在嘴里,而我只能像羊羔一般哑声哭喊。

他们说我可以卖给妓院当劳力,或者转手给人口贩子……总之,我似乎很值钱。

于是他们顺便带走了我。

猎户的妻子终于忍不住了,她用牙齿咬断了绳索,近乎疯狂地扑向他们,用牙齿撕咬他的耳朵,用弯曲的猎刀划伤他的侧肋。

她也被砍死了,同样是因为激怒了他们……

我眼睁睁地看着,不知作何举动,只看见无尽的鲜血,缓缓地流淌在土地上,逐渐渗透下去……就像我的母亲一样,满身鲜血地躺在大地上,逐渐变得冰冷……

如果世间万物,都是这片大地滋养而生的,那么她又为何要向我们索取鲜血呢?

我不明白……

……

我如约被带到了一个地下妓院,老板娘看我年纪尚幼,本不肯收我,但是看我又颇有几分女孩的姿色,说养大点或许有用,就勉强收下了我。

我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忍受每天劳作的辛苦,老板娘只给我吃馊饭和鱼骨,从来不给我别的东西吃,只会把一切苦力都推到我头上。

但也不全是如此。

一位妓女姐姐看我可怜,偷偷塞给我馒头。她帮我擦干净脸,说我头发散开来像个女孩,她说她喜欢女孩,一直想要个妹妹。不过我可是男孩啊……

一天夜里,她趁老板娘出门,将我送出了那个地方,暗中交给了一位老妇人带养。

老妇人是她的母亲,为了生计,在一家酒楼里干洗碗的工作。

我于是被带到了她们的家,生活了两年,因为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管我叫钿钿,取的是“花钿”的钿。

我逐渐长大,能够给阿婆帮忙了,就每天到酒楼给她送吃的,她洗碗时帮她递碗盘。小姐姐回家时总喝得烂醉,她说这样才能忘掉她见过的那些恶心的人。我就端着醒酒汤在门口等她。我想尽我所能地去回报……

我想,以后我长得更高,更强壮了,我就可以养活她们!小姐姐不用再见到那些满身酒气的男人,阿婆也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活了,或许,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我也就能过完一生,去见母亲……

可阿婆遇害了。

因为小姐姐帮我逃跑,被老板娘发现了,老板娘带人找到了我们家,阿婆被他们用力地推倒,一头撞上了树干。小姐姐也被那个恶毒的女人吊起来抽打,又紧接着遭到了数人的轮番蹂躏。数天后,她跳进了郊外的那条夜岚江,再也找不到人影……

我用手刨了坑,埋葬了阿婆,又立了个碑,刻上小姐姐和阿婆的名字。

我守了七天七夜,终于,我饿得精神涣散。我想,早知多挖一个坑,这样饿死的时候就顺便进去土里跟小姐姐他们一起……

……

那天下着雨,我躺在雨里,视线是模糊的,看不清是什么人把我抱了起来,放进一个屋子里,屋子开始移动,颠簸了一路,我醒过来时,已经在那个陌生的家里了。

男人叫欧阳元清,女人叫凌雪娘,还有个漂亮的小姐姐叫欧阳惜阴,他们围在我的身边,一个老者为我诊脉。

他说我体质虚寒,又受雨淋风吹,性命已是残存,若再晚一刻,恐怕来接我的,就是鬼差了……

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欧阳黎明。

我又有家人了,可我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去,所以我一直用看死人的眼神来看待他们,这样到时候也许会习惯些……

因此我的生活过得并不好。

我有好几次想要离家出走,但是总能被新妈妈发现,她总说我太不听话!这可不对,以前的小姐姐一直说我很乖的……

新的妈妈一直能找到我在哪里,然后拖着我的衣领抓我回家。

我就不再逃走了,反正……最后死的人又不是我。

但我新的妈妈却从来没有宠我,相反,她总叫我自己去做好所有的事,像当时的老板娘一样……但又不太一样,她只是叫我洗好自己弄脏的衣服,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饭菜,让我自己从摔倒的地方爬起来。

她身子很弱,而且越来越弱,近两年需要轮椅才能走动,或者干脆就在床上度过一整天。

她从没教过我管她叫“娘”,而且实际上,我也并不觉得她是我的“娘”。

她还是很疼爱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只是不疼我,所以我想,我不算她的孩子,所以她也算不上我的“娘”……

她与我,更像是燕子的母亲和杜鹃的孩子,燕子教它独自飞翔、独自捕虫、独自去磨砺自己的翅膀……但那终究不是燕子的孩子,燕子母亲明明清楚的……

“黎明,自己动手,不准让姐姐帮你穿衣服!”

“黎明,吃完饭再跟哥哥出去玩!”

“黎明,怎么就教不懂你自己照顾自己呢?都几岁了?”

“黎明……不许你们说他野种!他是我的孩子!”

“黎明,别人欺负你要学会抵抗!”

“黎明,这块玉是你一直戴着的,我遇见你那天,它被埋进了土里……因为要找回你的家人需要用上,所以一直没有还给你,对不起哦。”

“总之,现在还给你吧,相信它会保佑你平安的……我也是。”

啊——好像很久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我躺在小小的土丘旁边,母亲躺在土丘上,她好像在对我说什么?但我没听清楚。

只记得她临死时,把这块玉石交给了我。

只是这一次,母亲躺在了土丘的里面。就像大雨里的阿婆和小姐姐。

那天也下着雨。就像凝望着深渊一样,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眼前重演,一幕幕的画面,他们的脸,他们的死,都历历在目。

我想,算了,起码死的人不是我啊……可我现在究竟为什么要活在世上呢?我所牵挂的,我所爱的,我所想守护的,都没了。

大地抚养她的孩子,却总是在向他们索取生命和鲜血……

我想,就连大地也是自私的,她抚养她的孩子,只是为了获取生命和鲜血。用鲜血滋养的这一方土地,这一次却没能长出嫩草和芽来。

我在雨里守了三天,终于盼来了。

他们提前来接我了。鬼差们说,上一次让我溜了,真是可惜……我想,这一次他们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反正,我活够了。

……

直到我第二天醒来,他们都围在我的身边。男人叫欧阳元清,女的叫欧阳惜阴,还有一位大夫,此外,再没有多余的人……

大夫说,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可我已经死了。尽管我临死时这样想,但那个“欧阳黎明”却告诉我,他的阳寿未尽,但他已经撑不住了,所以,让我替他活下去……

……好吧,我便如你所愿!

我从床上起来,大夫十分震惊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猎户娘亲、阿婆、小姐姐——还有母亲。

这些我都记得,但我不会受其箍束!这些回忆只会箍住那个曾唤作欧阳黎明的家伙!但不是我!

——现在活着的人、是我!那么我便成为欧阳黎明,继续活下去吧!

你的过去,已经过去;你的未来,由我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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