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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一整夜。
当他推开窗户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初升的旭日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将迎面而来的寒意驱散了些许。
他不喜欢下雪。
每当雪花飞舞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初那个冰冷刺骨的雪天。
那是一个无比寒冷，冷的让人窒息的雪天。那一天，他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那个女人曾经跟他说过，她喜欢雪。但他知道，她是因为他喜欢纯白无暇的雪花，所以才会喜欢雪的。
他喜欢雪，因为雪花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纯洁，他喜欢，所以她也喜欢。
那么，我们的孩子，就叫雪吧，叶雪。
他温柔的抱着她，她温柔的把脑袋放在了他那瘦削的肩膀上，看着窗外那不断飘零的白色，细细的品味着这在寒冷之中缓缓弥漫开来的温馨。
其实，他知道，她最喜欢的是花，是那种色彩艳丽的花朵。她是一只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美丽蝴蝶，她应该存在的地方，是那片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的地方。
而不是，这个满眼都是纯白色的冰冷世界。
所以，他开始讨厌雪。
讨厌这种苍白而又冰冷的物体，也讨厌，那个把她和他的世界变成一片雪白的孩子。
他讨厌叶雪。
直到，这个他自以为讨厌的女儿，也离开了他的身边之后，他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厌恶过她。
也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讨厌过，那些在寒风中悠悠飘落的白色精灵。
“爷……爷爷……”
一个奶声奶气的稚嫩呼唤让他的目光从窗外那片漫无边际的雪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后。看着那个朝着自己小跑过来的滚圆，他那张写满了沧桑的脸庞上，终于是露出了一抹清晰可见的温柔。
“快到爷爷这儿来……”
他蹲下身子，对那个被衣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可爱孩子温柔的笑着。有多久没能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温柔笑容了呢？他已经忘记了。好像，从她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流露出过真正的笑容。
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那个柔弱又不得不变得坚强的女儿，都没能见过他这种温柔的表情。
雪儿，她一定是很怨恨他的吧。
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尽过身为父亲的责任。
他的眼神不由得暗淡了下来，是因为对自己女儿的愧疚吗？还是说，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痛恨？
或许，都有吧。
扑通。
一声闷响，那个圆滚滚的小家伙狠狠地扑在了地上。他的心脏也是猛然提到了嗓子眼，正准备将这个小笨蛋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凝儿却一个人慢慢的爬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进了他的怀里。
“爷爷，疼。”
“那是当然了傻丫头……来，让爷爷看看摔哪儿了？”
“这儿……”
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停的指着自己的膝盖，凝儿瘪着小嘴巴，明亮的瞳孔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雾气。而他则是很宠溺的对着这个努力忍着眼泪的孩子轻轻一笑，用那只有些粗糙的大手在她脑袋上温柔的抚摸着。
“没关系了没关系了，凝儿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哦，坚强的孩子可不能因为摔了一跤就哭鼻子呢。”
“可是，好疼……”
“疼也不可以随便哭鼻子哦，只有，只有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可以哭出来，不然别人会笑话你的，知道吗。”
“嗯，知道了爷爷。”
“凝儿乖……今天，爷爷带着凝儿去一个地方好吗？”
“是去游乐园吗？”
“不是哦，我想带着凝儿，去看看你的奶奶，还有……”
顿了顿，他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湿，所以赶紧把脑袋转到了一边，努力控制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重新摆出一副微笑的样子，对着这个和自己的女儿无比相似的孩子轻声说道:
“还有，你的妈妈。”
………………
他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个埋葬着自己女儿的坟墓。
他一直都不愿意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如果不亲眼看到的话，他的心里还会残留一丝的幻想。幻想自己的女儿，那个勉强自己坚强起来的傻丫头还没有离开自己的身边。
虽然，他比谁都清楚，这种做法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或许，他一直都没有做好接受这个残酷现实的准备。
直到今天。
五年。
整整五年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他是个成年人了，一直躲避现实对他而言并不光彩。
可是，当他真正来到那个被雪花遮掩的坟墓前的时候，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滚滚而下。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完全不是依靠所谓的意志就可以抵挡住的。
“雪……雪儿……”
他缓缓的蹲下身子，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了那块冰冷坚硬的墓碑。不停滑落的泪水，将他脚下的雪白融化成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自己的女儿说，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和自己的女儿说些什么。可是现在，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除了嘶吼，除了痛哭，他什么都说不出，做不到。
“爷爷……”
似乎是被他那悲痛欲绝的情绪感染，身后的凝儿轻轻的拉住了他的衣角，一张粉雕玉琢的可爱小脸上满是不安和忐忑。看着这个小家伙泫然欲泣的模样，他赶紧把脸上的泪水擦净，然后慢慢的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
“凝儿，怎么了？”
“爷爷哭了？”
“没有，爷爷怎么会哭呢，只是，只是眼睛里进了一个小沙子罢了……”
把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紧紧的抱在怀里，他一边温柔的抚摸着面前那个冰冷的墓碑，一边用着颤抖的声音故作平静的说道:
“凝儿，你的妈妈，就在，就在这里哦，有什么话想对妈妈说的吗？”
“说什么都可以吗？”
“嗯，说什么都可以，妈妈都会听到的。”
于是，凝儿缓缓的往前面走了一步，趴在冰冷的墓碑上轻轻的说道:
“妈妈，听到了吗妈妈，我是凝儿。爷爷跟我说，你在这里休息呢，你是在睡懒觉吗？不许睡懒觉啊妈妈，赶紧起床了，经常睡懒觉的孩子会变成笨蛋的哦。我，我想和你一起玩，想和妈妈一起玩啊，就玩一会儿，玩一会儿就好……妈妈，你开开门好吗？”
在冰冷的墓碑上轻轻的拍了几下，发觉自己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之后，凝儿慢慢的转过头，一脸难过的看着正在不断抹着眼泪的他，小小的鼻子红彤彤的，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回事。
“爷爷，妈妈不开门，也不说话。”
“应该，应该是还没有起床吧。”
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说，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只能把这个傻乎乎的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然后一边努力的笑着，一边把自己眼中的悲痛隐藏起来，轻轻的安慰她:
“她应该是在睡懒觉呢，毕竟你看，今天好冷的，凝儿也不想起床对不对。”
“那，什么时候妈妈才会起来陪我玩呢？”
“等到，等到凝儿长大了，等到春暖花开之后，她就会起来陪着凝儿一起玩了。凝儿想和妈妈玩什么呢？”
“玩妈妈喜欢的游戏，这样，她就会陪着我一直玩下去了。我想和妈妈一起玩，玩什么都好，只要妈妈能一直陪着我。”
“……，会的，一定会的，妈妈一定会一直陪在凝儿身边的，爷爷跟你保证。”
………………
“你，过的还好吗？”
望着窗外已经漆黑如墨的天空，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声音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柔情。
他对不起她，对不起这个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支持自己，为了他放弃了所有的女人。
她为他付出了一切，可是，他从未为她付出过哪怕只是一丝。
所以，他感到愧疚。
“还好。”
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清冷。也对，他对她太过残酷了，所以她会怨恨他，也是应该的。
怨恨……吗。
她，肯定是不会真正恨他的吧。毕竟，她的声音，还夹杂了如此明显的颤抖。
“……，那个家伙，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勉强找到了一个可以把对话进行下去的话题。那个家伙是谁，他想她应该清楚。
果然，听到他的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再次冰冷了些许。
“他准备回去了。”
“他要回来？”
“是的，老孔已经同意了。”
“是吗……是啊，毕竟，已经五年了，他也应该回来了。”
“如果没有其他事……”
“等他回来的时候，你和他一起回来吧。这么多年，真的辛苦你了……小嫣。”
他有多久没对她用过“小嫣”这个称呼了呢？好像，是从蝶儿离开之后吧。蝶儿离开之后，他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了，变得苍白，变得陌生。即使是这个从小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一直默默的喜欢着他的女人，都变得无比陌生……
不，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改变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你……你说什么？”
他听出了她的激动，也听出了她的慌乱，所以，他静静的看着远方，用那种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用过的温柔语气，对着话筒轻轻的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所说过的话。
“回来吧，小嫣。”
“你，再说一遍……”
“回来吧，小嫣，我想见你。”
“嗯，嗯！！我马上就回去，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