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嫣眼里盯着书本,心里想着别的。

她在想,是前天用木剑把他打疼了,还是昨天冷战不理他让他伤心了。

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有什么事起码也得说一声吧,突然这样子算什么?

只剩下公主的帝宫里,语嫣每日照旧早早地起床,习惯性地揉着睡眼走到弟弟的床边,轻声道:“纣,该起床了。”

可说完了她才想起来,今天弟弟不在。

没关系,在宫女的服侍下洁面漱口后,她吃了点早点填肚,然后回到书房看起,完成一天的早课,可是本应是两个人坐的藤椅,现在却只有一个人坐,另一边空了出来。

“......”

她觉得这椅子有些让她分心,于是把椅子挪到一旁,自己站在书桌前看书、练字、自省。

少女很坚强,不会哭泣,也不会露出明显的颓唐,她立志要做一个合格的优秀的继承人,那么就得稳重些。只是往常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觉得自己翻动缱绻书页的手,有些累。

时间是很快的,将未来带到面前,将过去丢到角落中。

在稷下学宫的学官们特地为她准备的讲课中,她对伦理有了更深的了解,明白了姐弟之间的禁忌,也明白了她之前与弟弟在一起时的状态确实不太对劲。

倘若真的苟且在了一起,那将会是皇室的一个极大的污点,这典籍书中的伦理不容,这先生嘴里的道德也不容。

那样的话,就不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君主了。

她的目标一直是成为优秀的君主,不辜负母后的收育之恩,语嫣在对自己的严苛要求中,这个目标也渐渐变成了完美的君主,让人找不出一点瑕疵的那种。

她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初衷......

每每回想起几年前,语嫣还是会很诧异,心中也下意识地回避那段过往,仿佛其中夹杂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羞于启齿的秘密。

之后,十几岁青葱少女的她穿上男装,因为那时的她五官还未完全长开,看起来有种中性之美,男装称得她有几分风流倜傥。她走江湖,到各派踢馆挑战,锤炼自己,到泰拉去历练见识,甚至去那鲜为人知的长天城,和一位大妖有了一段哭笑不得的邂逅。

不过最有价值的,大概就是从暝蚀那里学得了一招分神之术,就是自己好像也用不上,但是多学点总归是好的。

历练很成功,她回到大秦,始皇称赞她的成熟稳重,公主派系的大臣拍手叫好。

不过母后却久违地跟她提起了弟弟的事情。

“纣儿他前几年偷偷跑去长城了,自己说是想历练一番,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行踪。你之前和他感情那么好,也清楚这孩子总是心血来潮地去做事,做什么都是随着心情来,朕本以为他几天就会坚持不住,没想到在那里也有了一番成长。”

“长城边境?”赵语嫣皱眉,她去往泰拉的时候,途径了长城区域,但是那时怕被沙尘暴堵路,所以没有逗留。

“嗯,听白起偶尔提起时,她说纣儿到了那里,很快就适应下来了,没过半年就摸熟了军务,改良了边防线的设施,被记了大功后,便跟着白起一同偷懒,这孩子真是去到哪里都按自己的心情办事呐。”女人扬起嘴角,血色美眸中流转着无限的宠溺与笑意,没有一点要责备叹气的意思。

赵语嫣在这一点上也是最看不懂始皇的,她从不对楚纣要求过什么,宠溺又放养,也不会特意发掘楚纣身上的特长。那么,当年始皇把楚纣带回帝宫的目的是什么呢?赵语嫣并不是有什么嫉妒心理,只是单纯的疑惑不解。

突然知道了弟弟的下落,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母后,那纣为何不回来,若是荒兽潮来袭时抽不开身也就罢了,过年怎么也得回来吧?”

“兴许是男孩子好强的年纪到了,觉得不拿出点成果,没脸回来?”黑发及腰的女人仍旧微笑,在这一刻她并非是高高在上的女皇,只是跟女儿谈及自家崽子时的母亲。

这个答案赵语嫣不置可否,成果什么的,纣那家伙绝对不会在意这些的,懒散得巴不得没人在意他。

听到母后说他想建功立业,赵语嫣也就笑笑,听到母后说楚纣在长城懒散又犯,跟着白起一起摸鱼,赵语嫣就点点头。

嗯,这才是她的弟弟会做的事。

“这里有一张婚约,是纣的,女方是妖族的女子,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你们姐弟几年未见,大概一时间也找不出话题,不妨以这婚约书的事来抛砖引玉,写封信给他。”始皇从案牍旁拿过一张金色的卷轴,递给女儿。

拿着弟弟婚约书的姐姐沉默着回到房间里,她把婚约书摊开,看了看上面的字。

“裴凝妃?不曾听闻过的女子......”

她叫退准备服侍研墨的侍女,有些心烦地开始磨起墨来,磨完后她放下墨条,提起狼毫——比起柔软的羊毫笔,她更钟意于苍劲的狼毫笔。

不到六岁就获得才女之名的赵语嫣,一时间竟久久难以落笔,写不出东西来。

她看着那张刺眼的金色婚书,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她有点想撕了这张碍眼的东西!

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稳重成熟......

“呼——”少女吐出一口浊气,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写下了第一封书信,脑中晦涩,她只能随手翻书摘了一句。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写完后,她觉得不合适,揉皱了信纸,准备将纸团扔进纸篓的动作却止在半空。

最终,这封皱巴巴的信还是寄了出去,往后她也陆陆续续地写信过去。

楚纣讨厌写字,但还是偶尔会写些东西回去,但大多都是流水账日记,偶尔也会让赵语嫣向军部提建议,分点专业的厨子过去。

长城的伙食一直都是楚纣深恶痛绝的存在,因为长城军的厨子和铁匠是同一批人...打铁炉子同时也被用作烧饭的灶台...所以弄出来的东西有多可怕,想必也能观之一二。

书信一封封地被信鸽带去黄沙边境,赵语嫣心底被藏起来的往事回忆也清晰起来。

一些被有意忽视的记忆她不得不重新去面对,因为在这写信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她的心魔劫来了。

越过天堑对她来说易如反掌,根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这是令许多人都羡煞的天赋,她也从未遇到过什么心魔之类的。

与弟弟的书信竟然牵引出了赵语嫣的心魔,太荒谬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魔是什么!

在修炼一途中,心魔就像是卡住一个人通往上层的障碍,它可能是自己心中恐惧的东西,可能是一段恨之入骨的记忆,想要突破心结,就要斩掉心魔,正面击溃它。

但是......如果这就是她的心魔,她赵语嫣怎么可能舍得斩掉!可不斩掉的话,成为优秀君主的抱负又如何能够实现?

在心魔的问题上,她犹豫了很久,不得不说从暝蚀那里学到的分神之术,其奥妙真的可以比肩祖龙九剑。

某个晚上,“心魔”占据了赵语嫣的神识体,脱离了出去,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或者说魔,她带着赵语嫣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感情逃走了,那个心魔便是后来的嬴佩芷,而这一切赵语嫣一直都没有察觉,只是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感情。

而嬴佩芷的剥离是如此的自然,所有被伦理认可的感情,那些被赞扬的美德都留在赵语嫣处;那些隐藏在心底的阴暗角落中的暴戾、狂暴,以及孩童时不曾道出口的感情,都被嬴佩芷带走了。

......

“你所不堪的感情,现在都是我的了,你既然那么对它们如此羞于启齿,那现在就把纣交给我,少摆出你那白莲花的臭架子!看得我恶心!放心,我会好好对他的!”嬴佩芷的血眸瞪着赵语嫣,她们之间无论如何都是难以分出胜负的,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何时觉得不堪了?!”赵语嫣咬着牙,平静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两人的交战,一些记忆难以抑制地涌入她的脑海,她回想起来了许多。

当初纣回来时她就发觉了自己有些不对劲,明明自己好像对弟弟没有过深感情的才对,为何他主动上来过分亲昵时,自己却不会太抗拒。

“你当我有办法吗!纣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只能我去坐!为了能够配得上这个位置,我只能放弃许多东西!”

她以完美要求自己,因为始皇的皇位,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极大的负担,不以完美为目标去做,根本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君主;不以完美为目标去努力,她就不能够覆盖掉弟弟的不足,别人就会对楚纣说三道四,对他们姐弟指指点点,觉得是楚纣害了大秦的未来!

只剩下一切光洁之处的赵语嫣,确实就像嬴佩芷戏称的那般“白莲花”,完美无瑕,毫无瑕疵,找不到太多能诟病的地方,就连一些大臣觉得的软弱,也不过是赵语嫣有意藏拙,装给他们看的。

感情符合世俗伦理,德行合乎纯洁无瑕,心思可称净如琉璃,才华当属举世无双,这不就是完美的君主吗?

可那些被世人唾弃的“肮脏”感情就是她想割舍的吗?她偷偷藏起来的记忆就是她自己都厌恶的吗?

“倒是你!谁允许你擅自拿走我的记忆感情跑掉了?!你这贱人!”赵语嫣恶狠狠地斥道,不知是在骂嬴佩芷,还是在骂自己,亦或是两者兼有。

她的心神在这冲动的一刻出现了疏忽,嬴佩芷果断一掌过去,将赵语嫣击退数步。

这一轮是嬴佩芷巧胜一招。

赤眸女人想追击上去,楚纣挡在了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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