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性恶》

……

天桥上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

冰冷的地板让庄莲怜浑身僵硬。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又费劲地坐了起来。

城市中的雨还在下着。

天空有些阴沉沉的，撑着伞的路人们从她的身边走过。

城市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首旋律独特的乐曲。

庄莲怜发现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放了一枚一元钱的硬币。

硬币很干净，是2019年最新的硬币。

她确定并不是从自己的钱包里掉出来的那一枚。

兴许，是夜晚的时候，有人路过她的身边，看她可怜，就随手将口袋里多出来的一元硬币丢在了她的面前吧。

虽然钱不多，虽然那个人可能只是随手的举动，而且也有可能是人家不经意间掉下来的……

但庄莲怜的心中仍感觉暖洋洋的。

对于她来说，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温柔，也是奢望。

这样的温柔，已经足以让她的心中再一次产生希望了。

其实，这世界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吗。

不过……

“我看起来很像乞丐吗？”她有些纠结地拿出手机照了照，看上去蓬头垢面的，确实是有点狼狈的模样。

手机早已没了电，现在纯粹就是拿来当一面黑色的镜子使用而已。

虽然已经是早晨了，但一夜没休息好的庄莲怜，却有些不想起来。

哪怕只是坐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她静静地听着路过人们的声音，有人会侧目看她一眼，但更多的人都是视若无睹地走过。

确实，大家都是陌生人，没有谁必须得帮助谁的道理。

庄莲怜苦笑了一下，她知道人性如此。

这些穿戴整齐的人们，其实也是在社会中努力地挣扎着生存下去呢。

“诶，今天又有一大堆的工作，昨天两点才睡的……”

“这样下去身体要扛不住啊。”

“没办法，要吃饭的啊。”

这些有工作的人们抱怨着，但却不知道，他们却都是庄莲怜羡慕的对象。

最起码他们还有工作，还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而庄莲怜呢？

很快她就要一无所有了。

不知为何，今早吹来的风似乎更冷了一些呢。

当然，除了那些上班族们，也有学生们无忧无虑的谈话。

“要是昨天那条大龙我抢到了，恐怕就能翻盘了。”

“诶，UZI昨天发挥的不行啊。”

“厂长这个输出打的可以，比4396高。”

“你觉得我们班哪个女生最漂亮？”

其实，庄莲怜本也该是他们中的一员的。

但现在，她却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

她以前从未想过，原来上学的日子，是那样的幸福……

没有忧愁的生活，真好呀。

听着人们的谈话，她好像更不想走了。

仿佛她也成为了路人中的一员了，她也有着自己稳定的生活，有着稳定的忧愁和烦恼，但最起码不用担心温饱。

生活不好也不坏，感觉自己就像是社会运行的电池。

这句话常常被上班族们拿来自嘲。

但现在的庄莲怜，却恨不得能成为那一枚可以为社会提供电量运行的电池呢。

“唉，世界上可怜的人真多啊，昨天刚给贫困山区捐了两千块钱。”

“我给一个因为车祸而残疾的少女捐了三百。”

“哦哦，就是之前网上很多人转发的那个吗？”

“是啊，据说现在善款已经有一百多万了。”

“每当这种时候，就会觉得这个国家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们的。”

“嗯……希望她以后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不必因为身体的残缺而烦忧。”

“油价又上涨了……”

“房子买不起了啊……”

“蔬菜现在都快和肉一样贵了。”

“什么时候能涨工资啊……”

“找个女朋友真难……”

形形色色的人们，都有着自己的忧愁。

他们抱怨着，但却还是为了明天的生活而努力着。

可是，就算努力，却也万难改变现状呢。

庄莲怜终于没有再继续坐下去了。

她站了起来，却是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冷风一吹，就明显感觉到额头烫得厉害。

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她不奢望有人能拯救自己。

“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呢……”庄莲怜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决定先去公共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一下。

弄得干净一些，或许也会更容易找到工作吧？

公共卫生间的水，是冰冷刺骨的。

如果是以前的话，像这样的早晨，她一定是用温水洗脸的。

而且还会有一块柔软的毛巾擦拭她的小脸。

肚子已经在饿得咕咕叫了，如果不吃点什么的话，身子会更加虚弱的。

她选择走进了超市里，超市中的有些东西比外面更加便宜。

比如说馒头，一个顶的上两个大，但却只要八毛钱。

然后她又用三毛钱买了一小包打折促销的榨菜。

真的是很小很小的一包，但确实是最划算的那种了。

一个馒头，一小包榨菜，这就是她的早餐了。

至于水……

她咬了咬牙，还是买了一瓶矿泉水。

除非不得已的情况下，否则还是别喝生水吧。

现在她的抵抗力可一点也不好。

大清早地，她又问了几家店铺。

可无一例外地都将她拒绝了。

“难道我就不能依靠自己活下去吗……？”她喃喃自语着，脚步虚浮。

嘴唇发紫得厉害，事实上，现在她的大脑也有些不太清醒了。

浑浑噩噩的，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

希望渐渐被无边地绝望所吞噬，而她则停在了一个垃圾桶前。

在以前，除了丢垃圾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想在这里有任何停留的。

但如今……

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又有什么可矜持的呢？

“庄莲怜，你要靠自己活下去，不依靠任何人。”庄莲怜低声地对自己说道，紧紧地咬着发紫的嘴唇，闭上眼睛，将手伸进了垃圾桶里。

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总有第一步，总有第一次的。

当抛下自尊的那一刻，庄莲怜感觉心中空虚得可怕。

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脸皮更是烫得像是要熟透了一般。

但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她告诉自己，活不下去的人，是没有必要抱着无所谓的自尊的。

垃圾桶里，有一大堆粘乎乎而却又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不过，她找到了能换钱的物品——

一些饮料瓶子。

再不济，也应该有一角钱一个吧？

十个就是一块钱，一百个就是十块钱。

攒够三百个，她或许就可以去澡堂里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了。

温暖的，有水汽蒸腾的，还有香气迷人的沐浴露……

这样的热水澡。

庄莲怜眯起了眼睛，陷入了这样的幻想之中。

或许，捡垃圾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最起码她并不依靠别人，而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一个垃圾桶里，有十几个塑料瓶，她全都拿了出来，装进了一个同样是在垃圾桶里捡来的黑色塑料袋里。

这个塑料袋明明还很新，竟然就被丢掉了。

庄莲怜为它的命运感到心疼，所以就将它利用了起来。

让它发挥了应有的价值。

手上黏糊糊的，脏兮兮的。

其实一直都有些洁癖的庄莲怜，还是有些不能忍受，但如果捞一个垃圾桶就洗一次手，未免效率也太低了点。

她强忍着不适，一路又翻找了好几个垃圾桶。

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只拿走所有的塑料瓶。

但并不是每个垃圾桶都有那么多塑料瓶的。

“已经是四十七个了……很快的，很快的……”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再一次将手伸进了垃圾桶里。

忽然，她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庄莲怜咬着牙，却还是闷哼了一声。

虎口被尖锐的玻璃片划破了。

一个很大的伤口。

血流不止。

殷红色的鲜血缓缓地滴落，似乎让她更加的虚弱了。

“没事……”她咬着牙对自己说道，“只是小伤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庄莲怜忍着疼，将最后几个瓶子装进了袋子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上天桥，来到了马路另一头的公共卫生间前。

她尽量将手洗干净，然后心疼得花了两块钱在路边的报亭里买了两个便宜且不防水的创可贴。

勉强将伤口给堵住了。

但血仍旧从创可贴中渗出来，稍微一用力，就会感觉到疼痛。

让她的额头冒出些许的冷汗来。

这疼痛似乎让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疼痛了起来。

就算是风吹在她的脸上，也让她有一种像是被刀割般的痛苦。

皮肤好像随时都会被撕裂。

“妈妈，今天的风好舒服呀。”

“是啊，就是下着雨，还是有些冷，别把拉链拉开，会着凉的。”

“妈妈，你看，水坑踢踏舞~”

“就算穿着雨鞋也别这样玩，会滑倒的。”

一个小男孩儿和一位母亲从庄莲怜的身旁路过。

原来今天的风其实很舒服，只是有些冷。

但为什么庄莲怜却觉得疼如刀割呢？

或许，疼得不是表面的肌肤，而是……她的心吧。

“没事，怜怜，不疼。”她像是催眠似地模仿着母亲的语气对自己说着，轻轻朝着虎口吹了口气，“呼呼……不痛不痛，疼痛跑走~”

不知为何，眼角似乎有些发酸。

不过……好像真的不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