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命运从来就不会眷顾绝大多数的人们。
……
大城市夜晚的风很冷。
庄莲怜没有可去的住所。
天空中下着微凉的雨，让她大腿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独自一人，她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身边的大行李箱里，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距离那一次的事故已经过去了半年。
庄莲怜的父母死于了车祸，而她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不得不截肢了右腿膝盖以下的所有部分。
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都被用于了手术和假肢上。
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根本连半点钱都不肯出，一点忙也不肯帮。
医院里，庄莲怜是一个人度过的。
那种痛苦的孤独，曾经让她想要发疯。
但她却还是熬了过来。
活着，最起码还有人祭奠自己的父母。
一个星期前，她离开了医院。
因为所有的积蓄，包括给父母的赔偿款，都已经被花得差不多了。
大城市的住院费是很高昂的。
她不得不离开。
而她，却无处可去了。
出租房早已被重新租了出去，那一次回去收拾东西，还是她自己勉强地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回到家里去整理完的。
她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但却早早地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俗冷漠。
现实就是这样的冰冷而无情。
她的衣物、以及一些重要的东西，都装在一旁的行李箱里。
她本来还打算回到学校继续去上学，却没想到自己的亲戚帮自己退了学。
想要再入学，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亲戚帮她退了学，或许是担心她上学后没有钱付学费，会去找他们们借吧。
人心可真是无情。
庄莲怜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那苍白的脸庞。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吧。
她的伞上有个小小的破洞，雨水透过那里滴落下来，落在她那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打理的头发上。
庄莲怜的头发现在有些枯黄，这是营养不良的表现。
仔细找的话，还能在里面发现一些又干又硬的白头发。
她独立于街道的路灯下，环顾四周，却不知方向。
好想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好想让父亲轻轻地抚摸自己的长发。
可是，这一切都成了幻想。
人死不能复生，这里是现实，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
再痛苦的事情，都只能去承受。
漆黑如墨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过她的额头，淌入她的眼中，又从她的眼里缓缓落下。
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滴，最后顺着下巴跌落在地上……
她抹了抹眼角的水珠，她知道那不是泪水。
或许是之前的时候哭得太多了，最近的几天，她即使再伤心，却也只能打嗝似地抽噎着，却流不出丝毫咸涩的眼泪来。
连痛哭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她无言地望着天空，右腿的隐隐作痛，更是在告诉着她，此时的她，只是一个残缺的人而已……
口袋里剩余的钱越来越少了。
她必须得尽快去找到工作。
可无论是哪里，都不收一个残疾人。
而且她看起来是这么的憔悴，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更是让人不敢收下。
身份证上的年龄也没有成年，能做的工作就更是少的可怜了。
庄莲怜吞了一口口水，像是将没有流出的眼泪吞回了肚子里。
此时此刻，一切的苦楚，都只能由她一人独自承受。
庄莲怜的头发蓬蓬乱乱的，有一个星期都没有打理了。
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但现在她却连进一个澡堂洗个澡的钱都舍不得出。
好怀念以前住在家里，在大雨天回到家后，可以用热水洗澡的日子。
那个时候，母亲总会提前帮她把换洗的衣服准备好，而当她洗好澡后，卫生间里又很快会传来母亲用力刷着衣服的声响——那样的声音真是让人安心呢。
父亲回家后，会在厨房里做着晚餐。
晚餐虽然不丰盛，但香味却很浓郁。
有时候是淡淡的蛋花香；有时候则是水煮玉米的清香；一个月中也难得的会有那么几天烧上些肉食，如果做的是红烧肉的话，那么整个屋子里都会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味……
庄莲怜这么想着的时候，肚子又有些饿了。
但钱实在不多了。
她不打算吃晚餐，这样就可以多省点钱下来。
虽然撑着伞，但飘零的雨还是让她感觉自己的衣服有些潮湿，她迫切地需要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哗——！”一辆公交车飞驰而过，将地上的积水掀得老高，溅了庄莲怜一身。
如果是平时的她，或许可以躲过。
但此时的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假肢呢……又怎么可能躲得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呢？
半身的衣服都变得湿漉漉的了。
但却没有可以换衣服的地方。
“叮咚——”公交车在庄莲怜身后的站台停了下来。
隐约间能听到车里响起的报站声：
「乘客们，打铁关，到了，请带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开门时请注意安全，打铁关，到了。」
「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下一站：东新路德胜路口……」
一切都和平时的一样。
不同的只有庄莲怜而已。
现实的世界就是这么的残酷——或者不应该说残酷，而是如此的不带丝毫情感的冰冷。
地球缺了谁都不会无法转动，多一个人存在和少一个人存在，对于整个人类社会而言，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特别是那些普通人。
“唔……天桥……”庄莲怜已经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和湿透了的半边衣服了。
眼前的天桥在她的眼里，就是最好的避雨港了。
虽然有假肢，但她的行动仍旧不大方便。
庄莲怜一瘸一拐地朝着天桥走去，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加油站里。
夜晚，这里也仍旧营业。
加油站的小超市亮着昏黄色的，让人感到温暖的光芒。
她想着，要是能在那里工作就好了。
好想在便利店里上班。
这样就可以躲过这些风吹雨打了。
真向往平淡而稳定的生活啊……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加油站几眼，这才站上了通往天桥上的电梯。
夜晚，人行天桥并没有多少人会走过。
庄莲怜找到了一个避雨而又不会妨碍到其他行人的角落，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
半边身子还是潮湿着的，但感觉好像有些习惯了。
嗯，人生就是这样的，慢慢地，习惯了就好了。
潮湿的衣服也好，饥饿地肚子也好……
庄莲怜把背上的书包放在了地上，大部分东西装在行李箱里，而经常要用的东西则放在书包中。
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毛巾，擦了擦半边湿漉漉的身子，也擦了擦那沾上了不少雨水的头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栏杆上。
人嘛，总要给自己找点开心的事情的。
最起码现在她还有个能度过一夜的地方。
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要去奢求太多，否则会觉得心里更难受的。
这么多天来，庄莲怜已经很明白这个道理了。
虽然仍旧忍不住会去想，但最起码也会用这样的话在心中劝慰自己了。
“只要还活着，就总会有希望的吧？”她低声地自言自语道。
残疾人会受到社会的福利待遇，但并非每一个残疾人都有。
在网上总能看到不少困难的人筹集到了大量的捐款，但也并非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的。
那些人都是命运的宠儿，而绝大多数人却都不是。
——命运甚至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雨夜的冷风轻拂过庄莲怜的脸庞，她拿出口袋里被弄得有些潮湿的钱包，数了数里面不多的钞票。
“五块、十块，二十块、二十五块……二十五块五……”她顿了顿，将所有的硬币都倒了出来，一个个地数着，“一共是……二十七块三。”
庄莲怜舔了舔自己有些发紫的嘴唇，将钱全部又收回到了钱包里。
她在心中盘算着明天的食物该怎么解决，也想着应该再去哪里找工作。
在繁华的市中心应该是最容易找到工作的地方。
但兴许到稍微偏远点的地方也会有机会。
得益于杭州的交通发达，她可以乘坐地铁或者公交车去往周边的地区。
比如说下沙、又比如说萧山或者临平……
但是一定要好好地思考才能下决定。
因为她的钱实在不够支撑她多折腾几趟的了。
没有垫子，没有靠枕，也没有被褥。
庄莲怜就这样躺在了冰冷而又坚硬的地板上。
她还不能睡得太死，得看好自己的行李，那是她全部的家当了，就算用处不大，也比失去了要好。
“好饿……”
肚子在咕噜噜地叫着。
她只能尽可能地蜷缩着身子，来抵挡寒冷和饥饿。
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但下雨的夜晚的冷风，仍旧像是能把人冻成冰棍了似的冰冷。
庄莲怜打了个寒颤，努力地想着自己的身边有一个温暖的火炉，母亲将被褥盖在了她的身上，轻轻地为她唱着摇篮曲……
“快睡吧……”她对自己说道，“睡眠不足的话，身体会变得更差的……”
在这偌大的城市中，一个无足轻重的残缺少女，在这天桥上……就这样度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