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水塔后方通向森林的蜿蜒小径上全是企鹅。有的啪嗒啪嗒地挥动翅膀,朝这边走来;有的沐浴着从树木缝隙间洒下的阳光,茫然发呆。

我和内田逆着企鹅公路走去,觉得有些兴奋。这下似乎能知道最近造成住宅区骚动的企鹅是从哪里来的了,我们的探险任务火速改成了企鹅公路的调查。无论是喧嚣的风一吹而过的森林、地图、供水塔还是大姐姐的胸部都被抛在脑后了,我们只顾着往前走去。

“七!八!”内田大叫着。

“九!十!啊,十一,十二,十三!”我大叫着。

企鹅的数量很快就突破了二十只。

我们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在小径变窄的地方,很多企鹅像在玩挤馒头似的挨在一起。来到这里后,我们已经数不清数量了。我和内田一跑过去,企鹅们就摇摇摆摆地让出一条路来。

可从这里继续前行后,企鹅的数量反而慢慢地减少了。

我原本推测,这座森林的深处有一条企鹅公路,而它们就是从那条路走到城镇的,却发现没有这种迹象。小径突然拐了一个弯,通向市立体育场的绿色隔离网后方。隔着绿网可以看到,偌大的体育场里有一排排看台,却空无一人。一只企鹅靠在树上稍作休息,它的伙伴则不见身影。

“不是这里吧?”内田说道。

我们没有彻底死心,顺着小径走到体育场后面。这一带寂静无声,杂木林深处有一辆小货车的残骸,不知是从哪里开进来的。

不久后,我们走出森林,来到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凉平地。

一座高压电塔拔地而起,仿佛要穿透天际。森林位于荒地的东侧,我们穿过杂草,试着朝北侧走去,发现有一面陡峭的水泥斜坡,长长的阶梯往下延伸着。下方有一条双线道马路,对面是一个供公交车掉头的广场。那里是公交车路线的终点站,也是城镇的尽头。这里没有半只企鹅。

我们环视荒地,茫然失神。一想到自己那么起劲地追着企鹅来到这里,就觉得有些尴尬。轻轻飘动的云朵遮住了阳光,四周随即变暗。我和内田站在高压电塔前商量今后的行动方针。

“企鹅是从哪里来的呢?”内田仰望着高压电塔问道。

我望着荒地那边的森林说道:“或许我们中途走错路,偏离了企鹅公路。那些企鹅说不定就是从森林里跑出来的。”

我们在草地上摊开未完成的地图,讨论企鹅的来处。

我们坐下后专心地讨论起来,所以没察觉到铃木和他的两个手下包围了我们。内田突然听到脚步声,这才抬起头来,随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铃木冷笑着朝我们走来,嘴里还说着:“哇,内田在这里呢。”真是讨厌。内田默不作声,只是往后退去。

“你啊……”铃木瞪着我,随即抓住我的肩膀,他和我差不多高,不过比我胖一点,“你这个骗子,我要宰了你。”

“为什么说我是骗子?”

“你在牙医那里对我说了奇怪的话吧。”

“你是说你在牙医那里哭出来的时候吗?”

“你这家伙!”铃木勃然大怒,猛推我的肩膀,“不要满嘴谎话!看我不宰了你!去死吧!”

我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稳脚步。

“你真的恨我恨到想宰了我的地步吗?就算宰了我,你也不会得到任何好处。我不会那么简单就丧命,或许在死之前还会捅你的眼睛或咬你的耳朵。那样应该会很痛吧。此外,你还会被警察逮捕吧,而你的爸爸妈妈会哭泣。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到了不介意缺眼少耳还要坐牢的地步,那就没办法了。不过很遗憾,我会尽全力反击的。”

我陈述了自己的意见。铃木听了,看起来有些茫然,接着说道:“吵死了,别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只是想说服你。”

“吵死了。”

“不过,我之前的确做了坏事。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也对不起内田。”

我低下头去。内田吃惊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在牙科医院里,我忍不住想教训铃木。虽然你没有拜托我那么做,但我就是想报复铃木。明明你没有赋予我报仇的权利,我却替你捉弄了铃木,这样做犯规了。我反省过,觉得应该先征求你的同意,然后传达给铃木后再恶作剧。”

“到底是什么情况?”内田一脸困惑。

“闭嘴,”铃木再次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接着突然开始傻笑,然后命令手下拿出长绳,“现在开始对你们两个行刑。”

内田抓紧了我的手臂。

“我拒绝,”我说,“我们可是很忙的。”

下一瞬间,原本嘿嘿傻笑的铃木突然露出可怕的表情,朝我们扑过来。内田发出尖叫,拔腿就跑。我也打算逃走,却被铃木抓住了头发。

他抓着我的头发,拖着绕圈子。那实在太痛了。

“等等,铃木,好痛啊!”我说道。

铃木却嚷嚷着:“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要是我的毛囊坏掉然后长不出头发了,铃木就得负起责任。我对准他的**发动攻击,想让他松手。铃木随即尖叫一声,全身瘫软,我便使劲撞开了他。

“混蛋!”他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呻吟道,“宰了他!宰了他!”

我大声呼唤内田,背上背包后抓着地图,直直地冲向荒地北侧。

“快跑!暂时撤退吧!”

我和内田冲下历经风吹雨打的混凝土长阶梯。

我本来可以顺利逃脱,却被掉在阶梯下方的空可乐罐绊倒了。铃木一行人马上骑到我的身上推挤我。“好重啊!”我说道。内田以飞快的速度穿过那条通往住宅区的柏油路,那里空无一人。他能平安逃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被带到马路对面的公交总站。说是公交总站,其实和我们上学前集合的那个公园差不多大,仅有角落里那个充当候车室的装配屋和一台

孤零零的自动售货机。

我维持着立正的姿势,铃木拿着绳子直接把我绑到自动售货机上。这是铃木帝国有名的刑罚之一,经常看到男生被绑在各种东西上。铃木想为刚才的事报仇,一把抓住我的股间,我不由得发出呻吟。

铃木命令手下翻我的背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

装着甜红茶的保温瓶被扔到公交总站后方的森林里。铃木将我和内田制作的地图收入囊中,然后把我的笔记本放在柏油路上,所有人轮流在上面小便。笔记本变得异常凄惨。

“活该!”

铃木帝国的皇帝这么说着,然后扬长而去。

我被绑在自动售货机上动弹不得。铃木的手下小林拥有高超的捆绑技巧,使我只能维持着立正的姿势而无法动弹。我很佩服他。

艳阳下的公交总站没有其他人。今天是星期天,现在还是大白天,公交车暂时不会回到这里。我倾听着风的声音,等着别人来救我,不过

在那之前,我得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扭动身体,成功将手伸进口袋里。我的口袋里总是放着特制的小笔记本和爸爸买给我的迷你圆珠笔。经过反复练习,我已经能把手伸进口袋里直接做笔记了。

我望向被扔在柏油路上的笔记本。笔记本已经被他们的尿液淋湿,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摸索着记忆,开始记录笔记本上的内容。

我是在制作副本。

云雀发出可爱的鸣叫声,直直地飞上高空。柔和的暖风轻拂着我的头发。这个午后令人神清气爽。我现在无事可做,便在意起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我不断伸舌头去舔那颗和牙龈藕断丝连的乳牙。天空明明

这么蔚蓝,我却孤零零地待在这里,频频舔动乳牙,慢慢走上成为大人的阶梯!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像诗一样,所以我记了下来。以后有机会再写写诗吧,或许我有成为诗人的才华。

为了忘记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我决定唱歌。由于一时之间想不到别的曲目,所以我决定唱不合时节的《铃儿响叮当》,哼起了旋律:“叮叮当,叮叮当。”

我随即听到一阵笑声。之前我完全没注意到候车室里有人,一听到笑声,我就知道是谁了。

大姐姐慢慢地走了出来,身上的蓝色衣服像是将蓝天扯下一块做成的。她拿着一个手提包,表情充满困意,脸上浮出微笑,头发有些凌乱。

大姐姐走到阳光之中,差点踩到我的笔记本,但尖叫着闪开了。她其实清楚事情的始终,却装得像现在才发觉我在这里似的。

“你在做什么啊,少年?”

“这是假扮自动售货机的游戏。”

“好玩吗?”

“不怎么好玩。”

“你也是一个谜团。”大姐姐笑了,“其实是被铃木报复了吧。说出那种谎话,是你不对。”

“如果你一直都在那里,就该帮帮我吧。”

“可是,你并没有求救。”

“我同意,你是对的。”我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本来要去车站前面,所以过来坐公交车,后来突然觉得又累又麻烦,就坐在候车室里开始打瞌睡。这是常有的事。”

大姐姐帮我松开绳索。我重获自由后,确认了一下损失情况。背包被踩扁了,不过还能用。我也找到了被扔进森林里的保温瓶,只是笔记本已经变得破烂,看样子是没救了。

“亏他们能想出这么过分的招数,”大姐姐感叹道,“没想到铃木长得那么可爱,却是一个坏小子呢。”

“毕竟他是皇帝。”

“你说什么啊?”

我感觉乳牙摇摇欲坠,又用手指捏了捏。大姐姐便说:“我帮你拔掉吧。”

“不用了,我决定自己拔。”

“我不会害你的。这是一个实验。”

“是吗?我喜欢实验。”

大姐姐从手提包里拿出针线包,剪了一条线绑在我那颗摇摇欲坠的乳牙上。那时风吹过她的头发,传来一阵非常好闻的香味。

“好了,少年。我一拉这条线,牙齿就会掉下来,很不可思议吧。”

她说道。

然而,大姐姐拉线的时候,我做出相应的动作迁就她,结果牙齿没有掉出来。她在公交总站里走来走去,我像一颗卫星般跟在她的后面。

“喂!”大姐姐说道,“你不能跟过来,待着别动。”

我不怕拔牙,只是身体会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大姐姐站在红色的自动售货机前说道:“我想到好点子了。”她投入零钱,买了一罐锃亮的可乐。“好好看着这个。”她说完,高高地举起可乐罐。然后,她拉紧那条线,同时把那个罐子抛向我的右上方。

虽然我的视线追逐着划过澄澈蓝天的红色罐子,但脸部几乎一动不动。我觉得用这招是不可行的。

圆筒状的罐子旋转着掠过天空,就像借助自转在内部制造重力的宇宙飞船(注:科幻作品中的一个设想,飞船能借助自转产生模拟引力)。没想到鲜红色的罐子在即将从视野里消失的时候,突然像结冰似的

蒙上一层白色的东西,我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

异变从可乐罐底部的“乐”字开始,如海啸一般席卷了罐子的侧面。我正觉得变成白色的部分看起来像在冒泡泡,就见它又变成了黑色。罐子整体也像装了过多的气体一般越变越大,侧面还迸出一双黑色的翅膀。在那个时间点,可乐罐已经剧变为飞在半空中的黑白色大空罐了。罐子整体持续膨胀,旋转的同时不断下落,前端出现弧度,长出了鸟喙。罐子做出扑腾翅膀的动作,降落在公交总站中央,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站起身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可乐罐了。

曾经是可乐罐的东西笨拙地拍动着黑色的翅膀,摇摇摆摆地走了走。它似乎正纳闷自己身在何处,停下脚步仰望蓝天。

刚刚是企鹅诞生的瞬间。

我望着那只企鹅,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嘴里扩散的血腥味,便回头看向大姐姐。她站在自动售货机前,买了另一罐可乐喝了起来。她举起我的那颗乳牙,说道:“看啊,拔掉了。”我对着路面吐了一口掺杂着血液的唾沫。大姐姐给我买了矿泉水,我小口小口地含着水,冲洗掉嘴里的血。

“那是什么?”我问道。

“是企鹅吧?”她说着,将拔下的乳牙放在我的手掌上,然后喝着可乐走向企鹅。企鹅摇摇摆摆地走着,撞到她的脚后显得手忙脚乱。

大姐姐吹着风,用手遮在额头上。

“我这个人吧,也是一个谜团。”她说道,“试着解开我这个谜团吧,你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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