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途中,我顺路去了牙科医院。

我会去那里是因为用脑过度。

脑子会消耗很多能量,而它的能量来源是糖分。基于这个原因,我会不自觉地吃下太多甜食。既然如此,睡前好好刷牙就好,可我的脑子在拼命运转,害我一到晚上就困得无法拿牙刷,没有余力去刷牙。

不过,我不讨厌去牙科医院,反而很喜欢那里。

牙科医院的候诊室总是静悄悄的,弥漫着药味。银色的鱼形吊饰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窗边有人造观叶植物,总是随着冷气的风晃动叶子。

白色的沙发摸上去冰凉凉的,白色的地板干净得发亮。透明的杂志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刊登了很多漂亮照片的大开本杂志。

宇宙飞船的起航降落站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总是这么想象。

牙科医院的候诊室里只有一个客人,正专注地听着治疗室里机器的动静。那是铃木,他看到我后似乎吓了一跳,但又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一如往常地从杂志架上拿了一本杂志,摊开在玻璃桌面上阅读。

铃木在我们班上说话最大声,力气也最大。他手下的那些男生对他百分百服从。我对那样的机制很感兴趣,所以写了铃木帝国观察记录,

反复深入研究。

铃木会欺负内田和其他男生,比如把抹布塞到他们的抽屉里,阻碍他们去上厕所,命令手下不准和他们说话,在他们的笔记本上胡乱涂鸦。铃木似乎乐在其中,但我觉得这是不可取的。为了满足自我而让别

人忍受某些事情,是需要相应的缘由和程序的。铃木他们不但没有正当的理由,还没有走合理的程序。

我合上杂志,发出啪的一声。铃木被吓到了。

“铃木。”我向他搭话,又吓了他一跳。

他皱起眉头问道:“干吗?”

“你也得了那种病吧?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

“那种病是……”

“就是史达尼史瓦夫综合征啊。牙齿里面长满了细菌,不拔掉全部牙齿就无法治好。”

“那是什么?我不知道啊。”

“咦,你不知道啊。我已经全部拔掉了。一次性拔掉全部牙齿的话,就没办法吃饭了,这样会死掉的,所以要每个星期一点一点地拔,然后在拔掉的地方植入人工牙齿。你应该也得了这样的病吧。”

“就说了,我不是得了那种病。”他生气了,“妈妈说是我牙齿里的填充物掉了!”

“所有妈妈为了让小孩安心,都会这样说。要是说必须拔掉全部牙齿,小孩就会害怕得不想去牙科医院了。不过,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认为你保有知情权。”

“真的假的……”

“为了阻止病情继续恶化,除了拔牙没有其他办法了。一旦细菌从牙龈进入体内,脸就会肿得像馒头。你还会发高烧,牙齿的缝隙里会长出像苦味金针菇那样的东西,脸也会变得像另外一个人,然后痛苦至死。这种怪病是从欧洲传过来的,现在国家上头也乱成一团呢,报纸不是每天都在报道吗?”

“我又不看报纸……”

“所以我建议你,快点让医生拔掉你的牙齿,总好过嘴巴里长出菇类吧。只要忍痛一个月左右就好,很容易挨过去的。”

这时,窗口传来叫号声:“铃木同学,请进。”铃木帝国第一任皇帝的脸像冻结般僵住了,接着才走进诊疗室。过了一会儿,大姐姐走了出来,即将关上的门扉那一头隐约传来铃木的啜泣声。我正在看杂志,大姐姐在我的身边坐下,从她的身上飘来一阵好闻的香味。

“喂,少年。”她拿走我的杂志,“这位少年,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那种话?什么意思?”

“你这个爱说谎的家伙,给铃木同学灌输了奇怪的想法吧。他那样很可怜啊。”

“很可怜?可怜的是内田。”

“谁?那个叫内田的是谁?”

“我不告诉你,那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你真是坏透了,已经想好怎么糊弄人才过来的吧。”大姐姐说道,“唉,真是太狂妄了。”

她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把杂志摊开在大腿上翻阅起来。柜台人员低声向她搭话,她没有抬头,只是说道:“等等,我正在教育这个孩子呢。”

她就这样看起了杂志。

我把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背,然后偷瞄大姐姐的侧脸。她就像平时在“海边的咖啡厅”里看书那样反复点头,看着杂志上的报道,简直像忘了我还在这里似的。时钟滴答作响,柜台人员满脸担忧。我心想,大姐姐要是再这么偷懒下去,就会被医生骂了吧。

“我做的事可能有点不成熟。”我说道。

“不对,你还不是成熟的年纪吧。”大姐姐头也不抬地说道,“所以,随性而为也没关系。”

“虽然铃木对内田做了很过分的事,但内田并没有让我帮他报仇,所以我没有权利这么做,至少应该和内田商量后再说。”

“你真是一个麻烦的孩子……啊,有了,有了。来,看一下这个。”

大姐姐凝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岩礁区挤满了企鹅。她“哼”了一声说道:“企鹅那件事也是一个谜团,真是莫名其妙。”我本想和她聊聊早上的企鹅事件,毕竟事件的现场就在牙科医院旁的空地上,可她又说道:“我喜欢企鹅和蓝鲸,还有鸭嘴兽。”于是,我脱口而出:“是鸭嘴兽科鸭嘴兽属。”

“什么?”大姐姐似乎很诧异。

“鸭嘴兽。”

“你说鸭嘴兽怎么了?”

“我查过图鉴,鸭嘴兽是鸭嘴兽科鸭嘴兽属。”

“哦,是啊。不过呢,和它们那种古怪的可爱相比,这种事实就显得无所谓了。”

“说得也是。”

“我要趁现在收下这个。”

她唰啦一声撕下杂志的页面,看着已经占为己有的照片。

“企鹅和你有点像呢。”她说道,“明明是小不点,却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看完牙后,夕阳已将街道染成一片金色。

我走出牙科医院来到旁边的空地,想再调查一次企鹅出现的地点。那里像热带草原一样,只有迎风摇曳的野草,没有半只企鹅。是不是大人们把它们装进货车运去哪里了?总觉得空地更空旷了。

我走到空地正中央,抬头看天空,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在热带草原上滚动的小石子。话虽如此,这终究只是比喻而已,毕竟我不了解小石子的心境。

水蓝色的天空混杂着奶油色,就像在太空科学馆的天象仪里看到的那样。一道清晰可见的飞机云将穹顶般浑.圆的天空一分为二,前端有一架小小的客机。定睛一看,那架客机像在光滑的曲面上滑行般移动着,而飞机云也慢慢地越拉越长。

小小的银点缓缓地移动着,描绘出线条。这样的景色很有趣,所以有好一阵子,我就这样望着天空,导致脖子都发疼了。只要有飞机云,我就会忍不住一直看。我和内田约好总有一天要去看航天飞机的发射,不过要是去看那么有趣的场景,我的脖子恐怕暂时都好不了了。

企鹅现在怎么样了?它们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这个城镇?我要研究一下才行。

我像大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样把双手放在身后,缓缓地走着。我能看到空地另一头的牙科医院,大姐姐突然从那里的窗户探出头来,冲我咧嘴一笑。

她之前说我太狂妄,是觉得我还是小学生就把我看扁了吗?她根本不知道我凭借平日的努力,正飞快地崭露头角呢。

“这样小看我可不行!”我试着小声抗议。

风吹动野草,飘来一阵咖喱的香味,不知是从哪户人家的厨房里传来的,说不定是我家,总觉得能看到妈妈打开后门挥手的身影。

我顿时觉得肚子饿了,并且开始犯困。

吃晚餐时,我问了妈妈,才知道果然是货车把企鹅运走了。我想象着企鹅很规矩地排着队,一个一个走进货车里的情景。

“妈妈,那些企鹅是从哪里来的?”妹妹问道。

“是从哪里来的呢……”妈妈呢喃道,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会慌张,

“是不是谁带来这里后扔掉了?不是有人会弃养宠物吗?”

“被弃养的企鹅好可怜啊。”妹妹这么说道。她也有善良的一面。

那天就这么结束了,但企鹅事件还没结束。

后来我才知道,被货车运走的企鹅在半路上消失了。货车抵达目的地后,负责人员打开车厢,发现企鹅一只不剩。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

甚至还上了报纸。我剪下那篇报道,贴到了笔记本里。

令人惊讶的是,企鹅群之后又出现在镇上。根据我的记录,光是这个星期就出现了两次,星期三和星期五都有人目击到企鹅。

星期三的事件发生在白天。企鹅们排成一列,从鸭嘴兽公园里走出来,过马路时撞上了一辆轿车。据说企鹅随即弹跳起来,在柏油路面上滚来滚去,然后若无其事地逃跑了。这件事可以说明企鹅强壮得惊人。

星期五的事件发生在早上。在牙科医院的那个街区,大批企鹅跑进吉田家的院子里,被吠叫着的狗吓跑了。吉田家的狗咬到了企鹅,却反倒嚎叫不止。大概是头一次咬到企鹅,它吓坏了吧。

我好几次在放学途中调查企鹅出现的地点,也在市立图书馆里研究了企鹅的生存环境,但没办法掌握到有力的线索,谜团也越来越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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