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脑不错,而且毫不松懈,一直努力用功。

因此,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伟人吧。

我还在读小学四年级,但已经知道各种知识,知识量不输大人。毕竟我每天都会好好地做笔记,也阅读了很多书籍。我有旺盛的求知欲,既对宇宙有兴趣,也对生物、海洋以及机器人感兴趣。我还喜欢历史,也喜欢阅读伟人的传记。我曾在车库里制造机器人,也曾向“海边的咖啡厅”的山口先生借来天文望远镜进行观测。虽然还没看过大海,但我正在拟定计划,准备最近就去探险。看看实物是很重要的,毕竟百闻不如一见。

输给别人不丢脸,输给昨天的自己才丢脸。我每天学习和这个世界有关的事情,每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上一层楼。比如说,我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长大成人。今天算了算,再过三千八百八十八天,我才满二十岁。也就是说,到时我会有三千八百八十八天份的进步。我无法预测到了那天自己会变得多么伟大。太伟大的话会很累。我想大家都会吓一跳吧,或许还会有很多女生向我求婚,可我已经有结婚对象了,不可能和她们结婚。

虽然觉得很抱歉,但只有这件事我爱莫能助。

我住在郊区的一座城镇上。这里有绵延的平缓丘陵和很多小小的房子。离车站越远的地方越显得崭新,小巧可爱又色彩明快的房子就越多,那些房子就像用乐高积木搭建的一样。天气好的时候,整座城镇看起来闪闪发亮,就像甜点拼盘公交车路线以车站为起点,像毛细血管般覆盖了城镇的大街小巷。

我家位于城镇的一角,就在公交车路线的终点站附近,等于是从车站延伸过来的新区的最前线。城镇划分成几块齐整的区域,还有好几块没有建房子的空地。风一吹过,正方形空地上的杂草就随风摇曳。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会联想到热带草原。不过,我没有看过真正的草原,所以再怎么说,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总有一天,我也会去热带草原探险吧。看到真的斑马在草原上到处跑时,我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总觉得会看得头昏眼花。

在我七岁零九个月大的时候,爸爸、妈妈、妹妹还有我四个人从县里另一头的边陲小镇搬到这里来。那时候,这一带的房子还没有这么多,没有“海边的咖啡厅”,也没有我们现在周末常去的购物中心。这一带简直像生命还没有诞生之前的地球,空荡荡的又很寂寞。

听爸爸说,他从公司搭电车回来,在车站前坐上车后,看到周围越来越暗,就会感到非常不安。在公交站下车的瞬间,他看见自家的灯火在远远的那一头,孤单得就像荒野中唯一的一栋房子。他走在稀疏的路灯下,朝着那微小的灯火前进,直到隐约能听见我和妹妹的笑声时才觉得安心。

不过,现在镇上变得明亮了。

空地慢慢地被可爱的住宅填满,这里开了面包很美味的“海边的咖啡厅”、停车场里挤满车子的购物中心、风评很好的补习班、便利店,以及有漂亮大姐姐们服务的牙科医院。我特别喜欢这家看似太空站的牙科医院。

每天早上上学时,我都会经过牙科医院,到学校大概要花二十二分钟。

到这里为止的内容只是试写。

我每天都会写很多笔记,多到会让大家都吓一跳。我应该是全日本写笔记最多的小学四年级学生,说不定还是世界第一。前几天,我在图书馆里阅读了一位伟人的传记,发现那个叫南方熊楠的人也写了很多笔记。这样一来,我或许比不过南方熊楠,但这世上没有多少小学生会像他那样吧。

多亏了这个习惯,我在成为伟人的路上一帆风顺,慢慢地崭露头角。

爸爸知道这件事,毕竟教我怎么写笔记的人就是他。我在有着方格内页的红色硬皮笔记本上写这段文字,那是爸爸买给我的。我写满了一页又一页,爸爸对此赞赏有加,甚至还给了我巧克力。

对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怎么写过这种类似日记的文段。

为什么突然想写呢?那是因为昨天和爸爸在咖啡厅里聊天时,我发觉自己正处于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阶段。

“记录下每天的发现。”爸爸说道。

于是,我开始记录。

我头一次目击到企鹅是在五月。

笔记本中有这么一段记录:“我在早上六点半起床。看到我和妹妹起床后,爸爸就去上班了。今天是大晴天,湿度60%,微风。”

我带着妹妹出门是在七点三十五分。七点四十分,附近的孩子会先在住宅区中央的公园前集合,然后一起穿过整齐得如同笔记本方格页的住宅区。家家户户传来打开护窗板的声响,可以听到狗吠声。路边的自动售货机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风吹动电线,凉飕飕地拂过我的大腿。

我非常喜欢这个季节,因为头脑会变得清晰。

就算是在上学路上,妹妹也一直很活泼,不管什么话都能轻松地说出口。

我把说话的任务交给爱讲话的妹妹,自己则一边走一边看笔记。

我们走在通往鸭嘴兽公园的公交专用道上,然后在牙科医院那个转角往南拐弯,沿着整排榉木往前走。“海边的咖啡厅”和牙科医院隔着一条马路,一早就开门营业了。有人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喝着咖啡望向我们。我想象着刚烤好的法式面包的温度和香味。

一大清早,牙科医院还没营业。我想起当天预约了傍晚去看牙,便通过笔记确认了一下。那是我自己预约的。我和牙科医院里的一个大姐姐关系很好,此刻她应该还在供水塔旁的那栋白色公寓里睡得正香吧。大姐姐很喜欢睡觉。

我看了看列表,重新确认应该告诉大姐姐哪些事情,又追加了好几项内容。我不仅能一边走一边看笔记,还能写字。

那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六年级学生惊呼了一声,队伍随即停下来。我专心地看着笔记,不小心踩到了妹妹的鞋跟。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大发脾气,那天却什么也没说。

走过牙科医院后,左边是一块面向车道的开阔空地。在电线杆的包围下,草地被水泥柱划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向着远处延伸。一大群孩子排成一列,屏气凝神地伫立在原地,都凝视着空地的另一头。妹妹喊了一声“哥哥”,紧握双手放在腹部前方,一双大眼睛更是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一阵风吹过,沾着朝露的草闪闪发亮。耳边传来吱嘎吱嘎的声响,就像学校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开阔的空地中央有很多企鹅,正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

我不知道镇上怎么会有企鹅。

孩子们一个个都一动不动的。

为了观察清楚,我决定走到企鹅的旁边。我有必要研究一下那是如假包换的企鹅,还是基因突变后长得胖嘟嘟又圆滚滚的鸭子。我独自一

人走进空地,其他孩子只是盯着我看。耳边只能听见脚踩过杂草的声音、风吹动电线的声音,还有那些看似企鹅的生物发出的怪声。

就算我凑近过去,它们也没有逃走。

我不曾在近处看过真正的企鹅,但那些鸟真的和企鹅一模一样。它们拍着翅膀,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迈出步伐,差点就跌倒了。它们和这里格格不入,就像刚从遥远行星来到地球的宇宙生命体。

企鹅站在一辆倒地的废弃机车旁,呆呆地眺望蓝天。它的眼睛看着像玩具那般,几乎是不动的。毛茸茸的白色肚皮上沾了一道泥巴,或许曾用腹部蹭着地滚来滚去吧。我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写下日期与时间,随后开始素描。

不久后,附近的大人们聚集过来,把孩子们赶走了。

虽然我还想再研究一下,但上学不能迟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笔记本。我跟着队伍一起走,又回过头去。一群大人站在那些企鹅前方,就像刚刚的那帮孩子那样,茫然地站在原地。

我事后调查了一下,发现那是阿德利企鹅,学名是Pygoscelis adeliae。书上说,阿德利企鹅栖息在南极及其周围的岛屿上。

它们并不栖息在郊外的住宅区里。

早上在教室里,大家都在谈论出现在住宅区中央的企鹅。

我注视着笔记本上的企鹅笔记,这时大家都来围观,连平常不怎么和我说话的同学也是。上学途中目击到企鹅的孩子们因这惊奇的经历而

显得很得意。他们实在太吵了,没有看到企鹅的铃木因此大动肝火。

铃木提起自己在动物园里看过企鹅,认为企鹅根本就不稀奇。我们也不觉得企鹅这种动物很少见,只是它们出现在住宅区里实在不可思议,所以他的批评是错误的。可他一发脾气,大家就觉得害怕,教室也跟着安静下来。

铃木探头看了看我的笔记,嗤之以鼻道:“写那种东西有意思吗?”

“铃木,你也想看吧。”我回应道。

“我已经看过啦。”他像在逞强,“没兴趣。”

滨本同学走过来问道:“你没有兴趣吗?”铃木回答“没兴趣”,但总觉得不像刚才那么充满自信。滨本同学向来自信满满,就连铃木也甘拜下风。她探头看我的笔记,呢喃道:“原来如此。”接着,她又夸企鹅很可爱。

滨本同学肤色雪白,头发是明亮的栗色,看起来就像欧洲人。她从今年四月开始才和我同班,我们几乎没说过话,没想到她会特地跑来看

我的笔记,可见企鹅事件多么惊动大家。

我一整天都在思考企鹅的事。

企鹅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一个问题。

我一边上课,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六个关于企鹅出现的假设,逐一探讨。我拿着圆珠笔写个不停,老师走过来时看了一眼,露出微笑。他应该不知道我在写什么,毕竟我用了自创的速记法。

到了下午,或许是铃木到处发脾气的缘故,企鹅热潮大致冷却下来。

滨本同学在教室的角落里和其他同学下西洋棋,她非常热心地推广西洋棋。铃木则和小林等同学在教室后方打打闹闹。

我看着笔记本上关于企鹅出现的假设,这时内田走了过来。

这个春天,我和内田第一次成为同班同学。我们组了一支探险队,任务是在城镇里探险并制作秘密地图。之前我在社会课上和内田一起发表过,觉得很有趣,所以决定把制作地图定为探险队的任务。

内田问道:“放学后要不要去供水塔那边?”

“今天不行,放学后我要去看牙医。”我说,“星期天上午没有行程,既然要做,不如留到星期天好好做。”

“嗯,好啊。”

就这样,内田又心不在焉地飘回自己的座位。

我不知道内田对企鹅有没有兴趣,他总是沉默寡言。

每次和他说话,我都会反省自己话太多,也会重新下定决心,表示从

今以后要变得沉默寡言。令人烦恼的是,每次我都会忍不住说话,总

是显得过度聒噪。我总会想,伟人应该更加沉默寡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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