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息山的春天,百花争艳了盛开。

旭日的芒合着初春的暖流,拂过群山峻岭,融尽了皑皑白雪,又化作细流淌过山涧,百流相汇的深谷,百花便在那里齐放,每年如此,好不美丽。

我醒来的时候,夜,只无声的从我身旁经过,周遭的一切还留着昨夜的漆黑与寂静。

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时已做暖流,我拾起墙头处的宝剑,挂在腰间,便出了门。

晨出练剑,是我的习惯。

有时晨风在耳际呼啸,便成了大风,卷起地上的枯叶,飞舞满天,那时,我的剑从鞘中夺出,剑鸣也化作尖锐的风声。

斩剑时,万息门的剑诀在我脑海中自然成型,动作,是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

利剑斩息间快不若影,擦破空气,气流打在剑身上,发出清脆的吟,快了,就成了独特旋律的乐声,乐声中,万息剑诀的真意也就在其中。

正如一本深奥难会的古籍,哪怕千百次的阅读,未得指点,总无法彻底的会出书中的真意。

于是那乐声戛然而止,总在关键的衔接点中,这是我的瓶颈。我只得叹然出声,再定晴时,苍穹已是破晓。

霞光如火,融天地于熔炉,炙夜于无形,驱寒于无影,于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我身上,伴随着迎面拂过的暖流,将万物从沉眠中唤醒。

只是,今日却又有些不同,那缕微微的光辉中,我感受不到丝毫温暖,许是山间的寒气较重把。

休息片刻,我再执剑,准备御得万息剑诀,这时,一个人影闯入了我的视线中。

那人身着一袭宽大的紫袍,白发须眉,虽是七旬老翁,但仍气宇不凡,那瞳中更是一片肃然,立场不坚者,只一眼便要吓了哆嗦。

看到他时,我的嘴角挂上了一抹浅笑,又旁若无人的御起了宝剑。

但这次,我的剑朝向了那人。

我向那人疾裘而去,一息间已刺出十剑,剑身衬着天上的虹,变做了眼前不间断的淡金色光线。

只听见那人“哼”得一声,微微伸直了双指,便与我的剑抵在了一起,他的速度,是要比我更快的,利刃与肉身的较量,我竟然占不得半分优势。

又是一息,我转换剑形,这次是斩。

只见得剑身化作一道白芒,正从我身旁划过,毫不犹豫的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而那人呢,仍是双指,竟硬生生的捏住了我的剑,攻势全全被化解,剑,也再御不得。

无奈间我又叹然出声,向他抱拳行了弟子礼。

“师傅。”

眼前这位老者,正是我的师傅。

师傅脸上仍旧带着厉气,看起来似乎并不那么平易近人,他双指微弹,又将我的宝剑弹了回来。

“剑心不正,看着锐,实则软,你却是在玩乐?”

听得他冷哼出声,我在心里暗自笑了笑。

“只因面对的是师傅,我的剑才刻意锐减半分。”

师傅拂袖道:“不若是谁,都不可减了攻势,刀剑无眼,倘若真要伤到了,也怪不得他人。”

“是。”

我便又问道:“不知师傅来找我,却为的何事?”

师傅的脸色微微的变了,是一种说不出的躁气。

“你那楚师姐,今儿回来了,掌门人派我前去迎接,就在午时,东王顶。”

楚师姐?!

心头的喜悦让我不由乎出声来,师傅又瞪了我一眼,我这才收敛,不过心头的激动岂又能压抑得住的。

楚师姐,名为“楚瑶”,是现今万息门诸多弟子中的大师姐,她的师傅,便是万息门的掌门人,云妮真人。

楚师姐实是翘楚,年纪轻轻便捂得万息剑诀的真境,现在已有了和掌门人一战的实力。我有幸见得她御剑,一招一式间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华丽而不失锐意,人与剑身仿佛融为了一体,她的剑与她的意,都是极为敏感的。

然而她在宗内人气之高,可不全是因为她秉异的修行天赋,还有她那迷倒众生的佳容,并一度被称作是千年才得一见的美人。

与佳人是发小,长大后关系仍不错,这可是我让诸多人心生嫉妒的地方。

师傅说,楚师姐的剑,带着悲伤的境,是殇剑,也是孤剑。

何为殇剑,何又为孤剑,师傅没明说,我也猜测不出来。

我相信,一人若执了剑,是必有着自己的理由,正是心头强烈的羁愿构成了动机,我们的剑才不会落得平凡,我不知道楚师姐为何仗剑,我持剑的理由,是要成为这武林的巅峰剑客,在这方天世界千万年的历史中,留下自己浓重了墨笔的名字。

所以我要战胜这万息门的所有人,这其中,就包括了楚师姐。

东王顶是万息门东半边的山巅,没路上去,只得御剑。

我眼见得师傅只挥挥袖袍,便径直走到了半空中,这许就是所谓的虚空而立吧......

以我现在得修为,又怎的御剑飞行呢,无奈间,我只得吹了云笛,唤出山里的大雁来载我一程。

飞过山谷的时候,我的视线透过云层,望到了下方的百花丛,那里,还有许多弟子在赏花,他们的身形在我眼中只是一团黑点,黑点聚集在一起,好生滑稽。

“师傅,这片百花丛,可是前人所植?”我问了师傅,因为我看到他的视线也落在了那百花丛中。

师傅却摇了头,说道:“不知,似乎在万息门成立之处便有了。”

“哦?”

据我了解,万息门成立至今已有了数百年的历史,这万息山更是自洪荒年间便屹立于此,这片芳华出自谁人之手,现在也无从考证了,它便在那,每到春天便盛开,似乎已成为了万息山的一部分,却也没人在意它的由来,以及那百花丛的正中,生着的那棵死树。

死树,顾名思义,就是从不开花,从不结果,甚至枝叶全无的树,在万才缤纷中,它许是最黯淡的,与周遭的生机呈现出截然相反的姿态,便极为显眼。

没人说得出这死树的名字,掌门人只道是生与死的共存,象征着结束,也象征着新生,它在那里,已然成为了一种标志性景物。

我便还想再问些什么,只听得师傅喃喃道:“这万息山的许多事物,绕是我们老一辈,也无法全全解释来的。”

因为创世由神,不由人。

我没再说什么,沉默着又飞了一会,那云层之上,一处小山巅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师傅先我一步落到了东王顶上,那里,好生建着一个小亭。唤做“东王亭”。

我却停在空中思索了一阵,师傅见得,便问了。

“却还有事?”

我于是笑道:“我蓦然想着,楚师姐也是一介女流,我们师徒两人就这样空手相迎,怕是不太好。”

“师傅你就在此等候,我去编个花环,走个仪式。”

师傅只轻叹一声,转过身,也没再说什么了,算是允了吧。

我赶忙又吹了云笛,让得大雁改道而行,在东王顶不远处的一处小山谷,其实也生着不少花,只是数量上远没有百花丛那么多就是了,那处小山谷,也仅有我一人直到,还是在一次上山历练中偶然间见得的。

大雁载着我飞到了那谷中,我从它身上跃下,下脚不稳,差点摔了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谷间又忽的吹来一阵凉风,扑打在身上,让我不禁打了寒颤......

这片小山谷实在隐秘,抬头看,它正位于两座山的衔接位置,倒像是山脊间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因而成型,在这里,终日浴不得阳光,却生着许多花,叫不上名字的百花。

我弯下身,从脚边摘下一朵白花,凑近了鼻边,浓郁的花香味就传开来,这种花的花色只是空洞般的白色,似乎是因为常年得不到阳光,所以生了畸形,却有着一分独特的美感。

我又摘下许多,找来细藤将它们编织在一起,成了花环,希望楚师姐能喜欢。

有时,我觉得小山谷像一口枯井,从谷底抬头看,天空永远是那么斑白,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一般,寂寥...只是深深的寂寥,让人恨不得马上离开,永远都不想再回来。

却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片小山谷分外亲切,那种感觉,就如同身在自己的寝屋一般,也会有很多次,我感觉到这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指引着我,只是我久久不曾到来。

思索间,我环视着四周,视线流过每一处野花,每一颗岩石,甚至每一方小草,一切,都似与十年前没什么差别。

十年前,我误入了这里。

我摇了摇头,许是我的错觉吧。

楚师姐应该已经到了,我不做久留,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一阵低沉的声音蓦的在耳畔响起,是说话声,很模糊,只一瞬,很近...似乎就在耳边。

惊然间我转了回去,身后,哪里见得什么人,可是,方才的声音我听得真真,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诉说着什么似的......

那时,山谷又吹来一阵风,吹在我身上,我竟然感受不到风中的温度...丝毫感受不到......

这片小山谷,一时可怖起来,我急忙吹响云笛,架着大雁又回到了东王顶上的那处小亭子。

师傅背负着手,静静地站在小亭里,他的瞳中倒映出浩荡的云海。

他见得我回来,只点了头,没说什么,我轻轻晃悠了手中的花环,向他展示着自己的“杰作”,当然,我也不指望他会夸奖什么就是了。

师傅的话很少,他只在那,可以一句话也不说,我能从他的眼底看到一抹淡淡的悲伤,正如我在楚师姐眼中看到的那般。

楚师姐曾说,师傅其实是个多情人,只有多情人才会在一人的时候暗自神伤,但我从师傅的脸上很难看到除了冷漠之外的其他情绪,丝毫都看不到。

师傅不喜欢楚师姐,因为师傅看不起她的师傅,看不起万息门的掌门人。

所以他将此次迎接任务视为烦心事,他似乎一点都不想见到日益强大的楚师姐,这样的师傅,有一日忽然给我分配下任务,说不管怎样都要得到楚师姐的芳心,哪怕用强硬的方法也必须将她拿下。

我笑了笑,真是个老小孩啊。

师傅蓦的看向天外,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却见那云外,忽然闪过一道湛蓝之芒,在那苍穹之上,却是极为显眼的,紧接着又是数道剑芒闪过,云层竟被均匀的分做了几半,一个人影就从那云海中裘出,飞速向着这边飞来。

自然就是楚师姐了,原来她已熟练掌握额御剑飞行的要领,翱翔在天边,像是自由的羁鸟。

直达她的身影来到我的身前,我看着许久未见的她,目光再难移开了......

楚师姐还是那般美艳,白衣胜雪,飘然风中,宛若天上仙侣身后梦幻般的白翼,但她又岂是那些仙人能够媲美的。那张迷倒众生的容颜纵使不沾任何胭脂粉底,也分外迷人,她的美是淡雅而柔和的,全无半分妖艳,而她静如止水的性子也是这副佳容最好的衬托,现在的她就在这山巅,宛若天上天下一朵盛开的白莲,当是天下无双!

她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见过师傅,便是微微躬身行了礼。

“弟子楚瑶,见过甘泉师尊。”

师傅的脸上,很难得的挤出了一丝笑意......

“小楚你如今已是万息门内公认的掌门继承人了,这等弟子礼数老夫可接受不来。”

皮笑肉不笑,或许就是形容师傅这般神态吧...他的话也是讽意十足的。

“师傅他老人家尚还健壮着呢,师尊还是莫要调侃小楚了。”楚师姐笑道。

“呵呵,也是,不过这都是迟早的事了。”师傅轻哼一声,又说道。

楚师姐大抵和我一样,除了无奈的笑笑,还能怎样呢......

她看了我,微笑道:“不易师弟,好久不见了。”

“楚师姐,欢迎回来。”

我说着,向她走近了些,而今的我,在身高上已完全超过了她,我拿着花环,就要给她戴上。

师姐静静地看着我,我走近,她的唇便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那分明是极小声的,我却听得真切,以至于我深深的楞在了原地。

这声呢喃,不就和我在小山谷听到的那轻微一声如出一辙吗!虽只有一瞬,但我绝不会记错的......

楚师姐?

我正想低头看她,身体却蓦然一冷...有人在身后看我!

我慌忙转过身,这次,我看到了......

有一人,一个穿着黑袍的人,就在我们三人后方,小亭的阴暗处,不知何时起就在那了......

我见得那人,黑袍之下是一个极为枯瘦的身子,已不像是人,但却生着人面,那张苍白的脸还生得俊俏,但却是我从未有见到过的。

那人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他分明闭着眼,看向我时,却给我带来了极为压抑的注视,直叫我呼吸不得,却又移不开视线......

谁...这人是谁,为何有着如此强大的灵压?

“不易师弟?”

身后蓦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入得耳际,我这才醒来,如梦初醒......

我转过身,见着楚师姐正一脸好奇的看着我,但我仍有些惊魂未定,赶忙环视了四周,可哪里有什么诡异黑袍人,难道是我的错觉不成?

但是当我的视线环过一周,却未见着师傅的身影,就连手中的那花环也消失不见了......

“师弟是在此等我回来吗?”楚师姐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着我。

“嗯...我正和师傅来...师傅?”

楚师姐好奇道:“师傅?是说的甘泉师尊吗?没见着啊。”

“我方才落在东王顶上,只见得你一人在此发呆。”

我不由愣住了......

什么意思?此处只我一人?!

我疯了似的环视周遭,仍见不得师傅的影子,方才师傅还在这和师姐交谈啊...还有我为师姐编的花环....都去了何处?

“师弟是有不舒服吗?”师姐关切的问道。

我仍有些难以置信,又问道:“师姐可有看到,那小亭子里方才站着一人?一个穿着黑袍的人?”

但我看到师姐眼中充满了疑问,她轻轻摇了头。

我的身体忽的有些冰冷,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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