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很久,我都是保持着楞然的状态,以至于楚师姐之后和我说了什么我都全然不记得了。

我陪她走到林间的小道,她蓦然转过身来,嗔怪的看了我一眼,轻哼一声,便跑出去了很远,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一路来都误了佳人,现在我就是想解释什么,她或许也全听不进去了。

无奈间我回到了自己的寝屋,脑海中仍在回忆着方才在东王顶的所见,一切,都太离奇了。

那日,我浑浑噩噩的,全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了,只听得师兄弟们说师傅心情很糟,叫我这两日别去扰了他老人家,我不若信,心中还坚信着这天,师傅与我一同上到山上,于是我来到师傅寝屋前,却见得他一脸躁气,也只得无奈的退回了房中。

罢了,反正楚师姐已回来了,至于那日的所遇,只要无害,我大可不必再纠结,倒是要找得一日,和师姐较量较量剑式才是,我见得她御剑飞来,翱翔于蓝天之上,好生自在人。

我吹灭桌上的红烛,闭了眼,很快也入得了梦中。

梦,本是一片漆黑,只因映了脑海中的所思,因而着色,也有了形体......

梦里,我看到了那片百花丛,在春风中,花瓣琳琅满天,又像细雨一般纷纷落下,落在我的衣裳上,散发出浓郁的花香。

但我的注意力全不在这满天芳华之中,我看着前方,在那死树前,我看到了楚师姐。

她就在那百花之中,悄然无声,似乎与周遭的一切巧妙的融为了一体。

我本想叫住她,却不由止住了想法,似乎我一出声,就打破了这片祥和的宁静。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那棵死树上,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她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就是那翡翠一般的瞳,也被强烈的思绪所填满。

她漫步了走,来到那树下,双手轻抚着树的枝干,就像抚摸着眷人的脸庞,那一霎,她所流露出的美,是无尽的相思,也是悲伤最好的诠释......

这样的师姐,却是为谁黯然神伤?

不知为何,见到这样的她,我的心也如同刀割般疼痛,为着她的殇,也为着自己内心深深的嫉妒,是的,嫉妒......

只是,下一刻,一切都变了——

楚师姐转过身,那时,她的瞳变了万般死气,那其中还有着浓郁的肃杀之意......

天地也失去了色彩,她便是这世界的中心,那本该无限柔和的眸中闪耀着妖异的紫芒,那紫色的芒,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光。

当光芒再将周遭照亮,那里,早已没了什么百花盛开的丛,也没了什么死树,只有森然的白骨,和万千白骨堆积成的山......

我的视线中,楚师姐持着一柄我从未见过的剑,就在那白骨的山上,那剑身还淌着殷红的血,血低落在尸骨之上,竟是将那肉身腐蚀成了渗人的白骨,白骨之上,似还留着生前痛苦而狰狞的神态......

她眸中的紫芒,我仅是看了一眼,便不禁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她的剑便要耸入我的胸膛一般。

在那锋刃下,人的生命是何尝脆弱......

她看着我,举起了手中的剑。

......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之时,是白昼,旭日当空来......

原来不经意间,一夜已悄然过去了,但我看着晓光供暖的屋前小平台,心里也提不上丝毫练剑的心思来。

反而留有余悸的,是那梦中的绝景,那般森然,绕是现在已然醒转的我也止不住了身体的颤动......

好容易冷静下来,腿又有些酸麻,无奈间,我望着窗外的景,看着前几日尚还覆着皑皑白雪的草丛徐徐长出新芽来,而那深雪也搁在了一旁,在阳光下一点点化作水流,融入湿润的春泥之中。

有同门师兄弟们从我屋前路过,正议论这什么,我细听之下得知,原来楚师姐应掌门人的要求,在大堂摆了座谈,正要和大家分享她此次下到江南一带一季的见闻,这是传统了,早在楚师姐之前,得以出门历练的师兄师姐们归来之后都会和大家说来自己的心得与体会,我听得几次,全当是在听他们说故事罢了。

楚师姐这局,我本该去的,但是细细想来,她的座谈相比是人山人海的....我现在去还不一定能抢到位置,大伙儿挤在大堂,水泄不通的,听故事也不舒服,只好作罢,但其实我迫不及待想找到师傅,确定昨日的情况。

这两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很是不寻常,我只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醒来......

要去到师傅的寝屋,需得过了一处小竹林。

小竹林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只下过几层石阶,再转过一条泥泞的小道就到了。

青竹生得十分茂密,以至于阳光都透不下来,被遮在了密不透风的竹叶上,尤使得这本就十分泥滑的小径更为难路了。

我却不觉得这小路有多难行,我只觉得分外阴森。

仿佛那视线中的阴暗处会忽的蹿出隐匿在山中的荒山野兽,它会咆哮着向我冲来,几吸之间便让我身首异处。

恐惧源自内心,是哪怕练得了真境,心头也依旧会对黑暗产生的强烈排斥反应......

黑暗,是人们内心最原始的恐惧,最深的恐惧。

幸好这份压抑的恐惧未来得多久,因为我已看到了小径深处的石阶上,师傅的寝屋。

师傅的心情仍有些烦躁,这两日的他似乎比平时更易怒了......

他见得我,开了口,似乎就要训斥一顿,我赶忙行了弟子礼,态度也算毕恭毕敬,也听得师傅叹然出声,甩过袖袍,似乎是吞下了这口恶气。

良久,他老人家都未曾说过一句话,我只闻得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于是试探出声。

“师傅,弟子有事相告......”

“说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观得他的面上已无怒意,和得他这声不痛不痒的轻喝,大可确定他老人家是隐忍下烦绪了。

“昨日,师傅可曾陪弟子一同去往迎接楚师姐?”这或许有些明知故问,但经历了昨日的事之后,我觉得有必要问上一句。

“哼!”

只听得师傅冷哼出声,道:“不曾。”

否定的话语从师傅口中传出的时候,我先是一愣,脊背不直觉的被冷汗打湿了。

我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急忙问道:“不可能的,昨日分明是师傅您来找过我,让我陪你一同到往东王顶去迎接楚师姐,我看得真真,您怎的说没有呢?”

师傅瞪过我一眼,我便平静了许多。

师傅冷声道:“原来昨日,楚瑶拿丫头是从东王顶回来了,挺好啊,挺好。”

我不由有些好奇,“师傅,却是发生了何事?”

师傅便叹然出声。

“昨日一早,掌门人便找到我,说是楚瑶那妮子今日午时回来,叫我到时前去西王顶相迎,她便留下设宴席。”

“我又推拒不得,只得应下,念在你与楚瑶是发小,我本想叫上你与我同行,然我来到你屋前却不见得你的人,听你师兄弟们说,你一早就上山去了,也不知去做的什么。”

“不可能!”

我大呼出声,额头上已渗出了密汗......

“不可能的,那日清晨,我分明在院子里练剑,这是我的习惯,师傅你不可能不知道的,怎么会去往山上呢?我还看到了您,那时我还在您身前展了几式。”

师傅白眉轻挑,正想说些什么,似乎见得我的神情,便是沉思。

“说来,那日我在西王顶却时也没见着楚瑶她人,反倒从你提到的东王顶回来,这事掌门人才与我说起,门内再无二人得知具体情况,你的情况甚是诡异。”

当下,我将昨日清晨到午时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一一细致的与师傅说来,虽有些断断续续的,但好歹让我说了完整,没有一丝纰漏。

“哦?竟有这等事?”

师傅又看得我,随后背过手,就在屋里头漫步着转,这是他老人家思考问题的习惯。

“依你所述,那日我找得你,并叫得你陪我一同上往东王顶迎接楚瑶,然你在那东王顶却又看到了一位神秘黑袍人,在回过神时那只剩下了你和楚瑶二人,可是如此?”

师傅的重复并无错误,我重重的点了头。

“你也莫要慌神,且与我说来,那黑袍人的具体相貌。”

我当即又将那人的相貌与师傅说了,因为那人站在亭子的阴影处,光线不足,他面貌的详细特征我也说不来,只记得他肤色惨白,就如一具死去多时的死尸,身上已没了丝毫血色,却生得俊俏。

我记得那人在笑,森冷的微笑着......

师傅口中喃喃着我的描述,面上带上了一丝苦色,像是苦苦的思索着,他不断重复,鹰一般的双瞳蓦的张大了些许,似是想到了什么,只在确认罢。

只听得师傅惊道:“这描述,竟像极了山鬼!”

“山鬼?却是何人?”我不由问道,这名字听着挺是渗人......

师傅的目光又投到了我身上,那是极为犹豫的眼神,一会释然,一会又愁过白眉,如此反复,直到最后换来的不过一声叹息,深深的叹息......

“你先回去吧......”

话后,他转过身,不再理会我,绕是我心里尚有百般疑惑,现在也只好作罢,我便是又行了一记弟子礼,缓步退了出去,又顺着这幽森的小径回到我的屋中,心里多少希望师傅能亲自出面替我纠察这怪异事件的幕后真像。

午间,春风拂面,竟生生催出汗来,这大山昼夜的温差还是挺大的。

我回到寝屋,却见得一人早已在此等候,望得那青袍的倩影,我不由一愣。

那人闻得脚步声,也是看了过来,向我挥了挥手,嘴中还呼着我的名字。

“不易师弟。”

楚师姐?她不是应该......

“你可让我好找啊,我知道你这儿会定是去了甘泉师尊那,我就在这晒晒太阳,顺便等你回来啦。”楚师姐的话里多少有些抱怨,但她只轻笑着,哪有半分佯怒的样子呢。

我说道:“师姐这会儿不是应该.......”

她眨了眨眼,随而满不在乎的道:“那个啊,很快就解决了啊,师傅交代过多谈谈自己的心得与体会,我没什么心得,更没什么体会,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江湖真大啊,人心真乱啊之类的。”

“不过我的脑中可是记着许多故事的啊,不知有没有人愿意听我说呢?”

说罢,她背过身,在我屋前漫上几步,又背过手来,白鞋轻点石阶,发出略带节奏的步子声。

佳人在等谁呢?我笑了笑,走上身去。

她却忽的又转了过来。

“对了,说故事的事先搁一边,陪我去一趟藏书阁如何,有几件事我想借得文献确认确认。”

我除了无奈的点了头,又能说什么呢......这师姐......

藏书阁就在我屋后正对着的那座山上,是一座有着三层阁楼的华丽建筑物,但平日却少有人上到山上,有的也只是负责打扫卫生的弟子罢。

虽只是山头与山头的间距,若是没习得御剑术,要走石梯便要下到半山腰才能走得,所以平日人少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无奈间,我又从兜里摸出了云笛,正想劳烦大雁兄,楚师姐却阻止了我的行动,只听得她说。

“现在已是暮春,大雁也到了繁衍生息的时候,说不定人家正传宗接代呢,你这一声笛怕不是要打扰了人家的大事。”

我是真没想到师姐会用得这般解释,不过她说的在理,我也就将云笛收了回去。楚师姐见得我的动作,微微笑过,唤我退了几步,她的手则在身前的虚空中划破了一道口子,蓝光闪动,我眼见得她凭空唤出了一柄剑——那是师姐的宝剑,剑的外型不若华丽,但锋利有余,且剑身细长,又包笼在湛蓝之光中,一眼看去甚是霸气。

也不听得她念动些什么,只闻得一声清脆的剑鸣,剑已出窍,便似又灵气一般,竟自己浮在了半空中,师姐足尖轻点,自己也跃到了空中,也好生停在了半空。

虚空而立...现在的师姐究竟修到了何等境界,才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的完成这一技...要知道,当初我为了修炼御剑飞行,可是摔断了不少剑的,现在虽掌握了些窍门,但仍是不敢以身试险的......

“别愣着了,快上剑。”师姐催促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叹了一声,跃上了她的剑。

我对自己挺是失望的,师姐此次下到江南长达一年之久,这一年我苦修剑法,小有所成,也击败了不少同门师兄弟,本想在师姐回来的时候给她惊喜,到头来威风全被师姐给占了去。

现在的我,在她面前,怕是也招不住几剑几式吧......

藏书阁是书的海洋,它华丽的外身之内其实珍藏着万千古老的魂,这之中的每一本书都经历了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洗礼,每一册古朴的纸封下都蕴含着一颗古老的魂,自然每一册书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师傅更是说,每一本书其实就是一个世界,若是细细品读,总难免陷入书中的世界里,不到结局,身心总难完全走出来。

这实是大道理,但总有相反一面,正如我眼前的楚师姐。

楚师姐先在一层逗留,大抵是到处转转,从不同的架子上取出几册书来,不嫌地脏直接就席地而坐,我见得她看书的时候好生认真的样子,不想她认真了几秒,又将书扔到了一旁,掏出一本又看了去。

这第一层放置的都是些人物传记,记载着曾经闻名天下的侠士,他们是如何从白面小生成长为救世侠客或是堕落为杀神至尊,他们的故事大多凄美有佳,虽然后来的书者在记录时不免文学加工了一番,但仍是十分感人的,总不至于看过几眼之后笑着就扔一旁了吧...还有就是,我分明记得师姐说她是来确认什么事来着......

又听得师姐笑了出声,又放下一册书,嘴里还喃喃道有趣。

我上前一看,喝,这不是万息门第八代掌门人“青湖剑者”的传记嘛,我曾看过,这“青湖剑者”可是两百年前闻名天下的剑客,万息剑法的真境他悟了全全,甚至进行了修改,传闻他曾以一己之力溃败当时称霸一方的北冥皇,并自身闯入“冥天牢”,历经磨难,几次就欲丧命,只为救出心爱之人。后来两人联手,又击败前来阻挡的冰海一派,最终虎口脱出,抱得美人归,在当时可谓是一段传奇佳话,只可惜天妒英雄,“青山剑者”最终死于女人之手,死于他豁出性命也要拯救的女人手中......

真要说嘛...大概就是他少时风流,欠下不少风流债,这一段或许笑点频频,但总不至于笑过之后就把书给扔了吧......

“痴情总被痴情误,风流又被风流逐,这定律至今还从未有人打破过。”楚师姐站起身,轻轻拂袖,笑着道出一句话。

这么说她是将“青湖传”给看完咯?就用了这么些时间?

“我们去二层看看,我记得上边是一些诗词珍藏。”

我只得点了头,随她一同登了上去,这一层我不常来,实是因为我对古诗词没什么兴趣。

我正走上木梯,身体蓦的打了个寒颤,惊慌间我转过身,视线快速在一层的书架周围环动。

就在刚刚,我就得有人在不远处看了我一眼...但我环过一圈,哪里见得什么人呢......

“不易师弟?”

楚师姐的呼声传了下来,她已经登上了二层。

我摇过头,又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后上楼了去。

在这二层,楚师姐又像变了个人。

只见得她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之上拿着一本古籍,漫步于这庭中,口中轻念着书中词赋,来得窗边,又不说话了,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美景,那琥珀般的瞳中倒映着窗外的崇山峻岭,眸中又闪过一丝柔光,可以是兴然,也可以是神伤。

现在的她,竟是将自己带入诗赋的意境中了吗...究竟是何等专注,才能生成如此的带入感。

然而最让我佩服的是,她竟流下了一滴泪,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渐渐滑下,在半空中化作晶莹的珠,滴洒在木窗的台上。

我只看着她,许久不曾出声。

最后她走了出来,见着我,微笑着拭去眼角残余的泪,又轻轻地笑出声。

“我读到了悲伤,诗人在月下独饮,心中思念着远方的亲人与朋友,还有挂念着的爱人,他的孤独,我读到了。”

“我下到江南时,也有不少个夜晚,脑海中被思绪占据,那时,我在想一个问题。”

我忽的来了兴趣,“说说看。”

师姐便说了:“我在想,我的爹娘是谁,他们可还好好活着。”

“我自记事那天起,记忆里便全是万息门,直到我去往江南,才有了外边世界的记忆,虽只有一年,但对我来说也分外可贵。”

“师傅想把我栓在万息门中,所以她指定我为下一代掌门接派人,她的私心我理解,但是师傅有很多事情没和我说,从没有,就包括我到底从哪来,我的爹娘是谁。”

我愣住了,深深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楚师姐本该愤怒,但她只是轻叹出声,眼角流露出些许悲伤,只是悲伤,没有思念,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思念谁吧,她的脑海中没有一个概念。

其实不只是她,她不是这万息门中最孤独的,永远不会是.....

她忽的看向了第三层的路口,这第三层珍藏着许多历史类文献。

“我此次来,就是想确认自己的身世,在那里我能找到答案。”

我的心里涌上了惶恐,急忙问道:“那,师姐若是找到了答案,是要离开吗?”

我记得那时的她只是摇了头,没说话。

是不知道...还是说不确定......

我看不透,不知道此时的她在想什么。

掌门人在第三层的入口设下了结界,肉眼看不见,但只要走近了接触就能显出原型来——是一道灵墙。

我舒了一口气,眼下是无法继续前进了,师姐的计划自然也会泡汤,“师姐,我们......”

我话音才落,师姐便以极快的速度斩过一道剑芒,落在灵墙上,竟是将那墙斩开了一道口子,一道细细的口子,还在不断愈合。

师姐又刺出几剑,这次剑身上附上了灵力,几下全是大伤害,生生将灵墙破除个大口子来,但是这样一来,就惊动了掌门人了啊,她设下结界来,目的不就是为了守住里面的东西吗,这里面,似乎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师姐没打过招呼,自己先裘了进去,我才回过来,快步闪身进门,又反手挥袖,带起大风,将外边的木门关了去。

不过门关上后,第三层就变得一片漆黑了,从楼外看上去,第三层确实设有几扇大窗户,但就和这道门是一样的,只是摆设用,掌门人在窗台上都设下了灵墙,隔绝了外边的光线,所以从内里看不到外边,从外边也只能看到一个空荡的阁楼罢了。

楚师姐不知从何处淘来一支火折子,就点燃了开,我尚来不及阻止她,在书物成堆的地方燃起明火...怕不是要火灾......

然而并不会火灾,因为火光照亮的第三层,偌大的空间中竟无一本书...空荡得有些可怖......

听得楚师姐轻轻的“啧”了一声,那俏脸上终是有些烦躁,她提着火折子四下转悠了一圈,开始走得缓慢,像是担心会不会碰到什么匿藏在房间中的书物,不过到后来她干脆就在第三层跑了起来,右手轻挥,又斩过数道剑芒,炸响在白墙之上,竟是没造成伤害......

“老狐狸。”楚师姐抱怨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刚刚在说话的时候应该微微嘟起了嘴吧,挺可爱的。

我是看不太懂目前的情况的,因为四周也感受不到丝毫灵力的波动,如果掌门人只是施了障眼法将那些书物隐藏起来,那灵力的波动必然不小的,毕竟要将诺达的书物完全掩藏起来,而且还不只是单纯的隐藏,就像是变到了其他地方。

不知为何我又舒了一口气,眼下除了离开我们还能干嘛呢,也不见得楚师姐有能力破了掌门人的术。

我便佯装可惜的道:“师姐你看,我们是不是该......”

然而我的话还没说完,楚师姐的声音又传入了我的耳中。

“出不去了。”

我紧接着就是一愣,啥?出不去了?门口不就在我们身后吗。

楚师姐似乎清楚我想问什么,又解释道:“这里不是第三层,只是进入第三层前的一个里空间。”

然而我并不能会意......

说起来,方才师姐斩过数招,攻击打在墙上便被化解掉了,如果设在窗台上的灵墙和我们进门时的一样,那她同等程度的攻击总该在墙上留下些痕迹才对啊......

这第三层究竟珍藏着什么机密文献,这才使得掌门人如此大费周章的设下层层保障,我咽下一口唾沫,心里也对这第三层的藏书有了些好奇。

楚师姐又走过两圈,看样子仍未有什么发现,思索间,那火折子的火光也渐弱,再有得一会儿就要完全熄灭了。

我们相视一眼,她现在的眼色大抵是十分不甘的,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待得师姐吹响掌门人给与的玉笙,请她老人家亲自出马来救我们两人出去了,我记得这第三层应该是被明令规定不许门内弟子踏足的,就是长老们来这之前还得和掌门人打过招呼才能进来。

看来我们这顿骂是少不了的了......

师姐也无话可说了,玉手反转间唤出了那几近透明的玉笙,放于嘴边,就要吹响。

这时,火折子的光蓦的灭掉了,也就在光明与黑暗交替的瞬间,我隐约看到了缠绕在周身的线,红色的线。

楚师姐似乎也看到了,她发出一声惊呼,黑暗中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紧接着又发出了恍然大悟般的呼声,她想明白了什么吗?

“光暗一丝缠,竟是用的如此简单的定理,我竟是忽略了师傅最惯用的伎俩,糊涂啊糊涂。”

随后闻得一声剑吟,她又御起了自己的宝剑。

“不易师弟,你且仔细观察四周,等会要是见着什么闪亮的地方,就将方位报与我。”

“嗯!”我应得一声,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

下一刻,她出手了,我看不到她的动作,只见得那宝剑上附上了绚烂的湛蓝之光,剑斩无影,在黑暗中斩过,也像一条条细线,周身的空气都似被切开了一般,竟闻不得丝毫气流的声响......

四周忽明忽暗,于是那一条条遍布周遭的红线也在视线中渐渐清晰了起来,师姐的剑斩断了那红线之间的连接,却又露出了许多夹杂在其中的线来,一根接一根,仿佛斩不完一般。

这时,我眼角的余光蓦的瞟到了身旁不远处,一道一闪即逝的微光,虽只有一秒,但我也好生记住了它出现的位置。

“师姐,东南方向!”

我话音才落,忽的一道剑光便朝我劈了过来,正正从我的耳畔划过,在身后炸响开来。

交错的那个瞬间,我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剑芒所带动的炽热气流......

那道光竟会自己移动,楚师姐的一技虽落了空,但是却逼得对方现出了行踪,原来那道光移动的时候会留下一道划痕,它似乎是顺着那些红线移动的。

一息间,楚师姐又斩来数道剑芒,均是正好从我身旁划过,未伤到我半分,但那道光也是滑溜,一上一下快速的躲闪,几次险些被命中,却又生生被躲避了去。

最后,从我身旁错过的变换成了楚师姐本人......

她是在最后几道剑芒划过的瞬间跟了上来,这...怎会有如此之快的速度......

眼见得那道光再无处可躲,它移动的红线先前早已被师姐的攻击大数斩断了去,它只停在半空中,直到师姐的剑笔直的刺入它的身体。

银剑与光芒相融,又听得一声破碎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碎落在了地上,紧接着,四周便忽的吹起了大风,竟带着无比巨大的吸力,我脚下一个不稳,便被吹飞了去,天旋地转的飞向了什么地方......

我从无比晕眩的状态渐渐缓过来之后,入眼的一切却又让我楞住了......

这是一处无比宽大的房间...不,应该说是空间,因为我的脚下没有陆地,现在的我悬浮在了半空中......

空间的光亮由视线最上方的一颗宝珠提供,宝珠在半空中漂浮这,发出柔和明亮的银色光芒,就像天空的皓月一般。视线之中,又有数不胜数的书架悬浮在半空中,几乎占据了我视线的全部,那些书架之间连接着一根细线,密密麻麻,细如发丝,银白色的发丝。

这是...哪?

我环顾四周,只见得万千书架在周身虚浮,楚师姐的身影却看不见,这偌大的空间,却要我如何找起啊......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藏书阁第三层?掌门人设下数道结界就为了隐藏这片虚空?真个是大手笔啊......

我呼了几声,声音在空间中越传越远,仿佛没有边界一般,忽的想起楚师姐好生一个自由人,现在她应该是去找寻真像去了吧,罢了,待得她自己来找我吧,我就在次等候她。

虚浮在空中的感觉并不好,整个人就有种失重的落空感,我游动着身体前行,大抵是像在水中那般吧,飘到一处书架,便在那书架上坐了下来,小息片刻。

说起来,这第三层还真乱,这么多书架就这么飘着,也不做分类,谁知道哪个架子上放着历史类文献啊,不过瞧得这惊人的数量,怕是第一第二层的所有藏书加起来都没这第三层一半多吧......

别看这书架悠哉的飘着,里面的书却不见得会掉落出来,我一个好奇,低头从坐下的架子中取出一本书...咦?奇怪......

这本书,拿在手中竟没一丝感觉,我又用了几分力,分明视线中它已被我牢牢握在手中了啊...却仍是没有丝毫感觉,仿佛不存在一般......

我不信,便又找来几本书,但是结果一样,都是拿在手里感觉和没拿一般...啧...怪哉。

先不论,反正此地也不久留,任它如何都无所谓了。

我且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册书——并不厚,而且看上去十分古朴,就像是太古时期遗留下来的书物一般,表皮已破损不堪,甚至连书名都看不太清了,只隐约看到些.....

那书名应该是三个字,首子为“荒”,中间的字有一半已和最后一个字一样磨损掉了,只看到左半边的笔画,我仔细看来...似乎是一个“山”字......

“荒山......”

我喃喃着这书的书名,应是叫做荒山什么的,也不晓得内容是什么。

翻开书之后,从正文的第一个字开始,我的全部精力便完全投入了书中,它说着一个故事,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相传,太古洪荒年间,鬼神乱世,在神州大地肆意杀戮,每十步杀一人,每过一处绝景便要杀戮生灵,万千尸骨堆积成山,血流了成河,又蒸发到天上,使得旭日被层层乌云掩盖,人界终日处在黑暗之中,仿佛无底的深渊。是年,天神大怒,招来天兵天将,从天界杀来,便与鬼神所率领的军队正面交锋,足迹便步广袤神州。神魔征战长达数百年之久,鬼神的军队因为要靠的地狱的死气方能维持战力,在长久的消耗战中终于是徐徐败下阵来,被尽数歼灭。鬼神与天神的较量却未停止,他们从地底打到天上,又从森川打到江河,甚至打到海底,搅得巨浪滔天,大面积海水向陆地扩散开来,最后一战,双方战到了一座大山中,此时鬼神已处了劣势,便设法逃过了天神的追杀,身形化作四道黑芒消失在大山之中。天神紧随至此,几乎将大山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仍是看不到鬼神的身影,一日,天神最后一次在山中寻觅,却误入了一处秘境之中。

天神在秘境里看到了一对年轻的男女,女子美若天仙,但邪气凌然,乃是山间的妖灵;男子也分外俊俏,却异常枯瘦,女子名作“拂瑶”,男子则名为“山鬼”。天神压不下心头的怒火,便对着这对男女叱道,若是他们不把鬼神交出来,他便要掀了这座大山,让得他们也没好日子过,拂瑶万分愤慨,又奈何不是天神的对手,只好听得山鬼的办法,亲手用手中的剑刺向了山鬼的心脏,夺取其生机。

拂瑶说,山鬼是这座大山的全部,倘若他死了,山上的生机便会瞬间泯灭,鬼神若藏身于此,必然会受到波及,只要等得三日即可知晓。

天神允了,三日后再临,整座山果然生机全无,但依旧未见得鬼神的身影,当他再来到秘境时,却发现秘境中开满了血红色的花,拂瑶在百花中,她的身前有一颗树——一棵不会开花,也不会结果的树。天神问起时,拂瑶便说了,山鬼是这座山的全部,他的尸身化作了尘土,为这座死山留下了最后的生机,天神遂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无比惭愧,离开时也将拂瑶带到了天界,希望洗去她身上的邪气,成为天界的神。

..............

...............

这部书到此就结束了,其实本该有后续,但是书的后章不知为何被撕走了,后边的故事也再无从知晓......

我叹了一声,站起身就要离开,这时,我的视线中忽的出现了一人......

那人不知从何时起就在这,在那万千银线的交汇处,正安坐在一根银线上......

下一刻,我们便相视......

只一眼,我的身体就如同堕入寒窟,是永冻的绝寒...冰冷,全无一丝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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