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黑暗邪魅的生物,却在阳光下恣意妄为。数千百年驱之不灭的生命,藏污纳垢,所沉积的秘密,需要多少时间来参透?

然而他表现出这个样子,微笑、体贴,在阳光下散发出微温的暖意,将脆弱不堪的你视若至宝。服从、宠溺,放在身前护在翼下,任你胡闹由你撒气。

一切只因为爱你。

不知不觉,无声无息,将你最后残存的坚强摧毁在庇护之下,兴许只有完全失去,才会明白自己四面受敌。

坚强到如今的孩子,已经疲倦不堪了。

桑塔看着眼前的夏尔。得到口欲的满足,这个少年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海军蓝的小礼服是影笛在任务发动前就准备好的,一如所料的合适。

影笛是很完美,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

呐,要是这个被转移了感情的孩子,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一台没有内存的高运转机械,会是什么反应。

人类最后的堤防一旦出现裂痕,就无法再去弥补。而影笛失去的过去已经是无从考究了。没法看到一个有梦想、有坚持的孩子是这样堕落成甘为最低贱的影子,这本是遗憾,现在却在这个男孩身上看到了相同的痕迹。

是该去挽救,还是继续兴趣满满的看下去?

玩心不输影笛半分的桑塔自是不可能无聊的去多管闲事,虽然她的确是很闲。

一切,只取决于夏尔自己。

已经没了明确代选项目的问题,答案是那么的清晰可见,阡陌总部那么美,有影笛有吃住还有伊丽莎白,甚至只要他愿意,见到已死去的父母、安阿姨抑或回到3年前的凡多诺姆府重新拥有完美的童年,对于实力浑厚的阡陌来说也不成问题。更何况,这里是他所向往的万生平等的地方。

这些,都是他同意合作的报酬,放弃塞巴斯换回的报酬。他所站的位置正确,这样的回报,可观得他不敢置信。

只是……可怜了那只苦苦守护她三年的恶魔……

“仅仅是可怜而已吗?”

抬头,看到的是桑塔那阳光般澄澈的笑容,大风大浪、千疮百孔后的宁静不是虚伪的圣洁,反如黑暗中指引的星点,让人向往、追逐。

不仅仅是可怜。

绝望、伤感、失落、迷茫,这些足以让天使也堕落的东西,是否会让恶魔变得更加疯狂?

“包括死亡,没有任何事能在阡陌成为问题。”

眼前的少年双手交握,象征生命的绿眸在夏尔眼中如真正的造物主般,尊询他对自己所为的意见。

“对我们来说没有对错可言,如果是朋友,徇次私也无纺,只要——你能证明我的选择正确。”

正确的选择,于他,也是于整个阡陌,赌注之大,不堪设想。

然而就这样孤注一掷吧。

再次抬头,夏尔的蓝眸中不复彷徨。

“我要回去。”

没有回应,没有声响,仅仅是微笑,洁净的笑容里读不出任何嘲笑或怂恿,甚至没有明了的情绪,一切尽在在她的预料中,不反对,也不支持,我只是站在我的位置,尊重你的选择。

这般的信任,直至真诚。

夏尔一直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嘴角轻延。

‘塞巴斯,你知道吗?我想我见到了真正的神明。’

并不是因为受你庇护,我就可以无忧无虑。

我有我要面对的事情,我的工作、学习、成长、发展,虽然有你的帮助,却没有任何人可以全权包办。总有我要抉择的事情,并且总有我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

要怎样才能不让你失望?

要怎样才能做到顾及全局?

要怎样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脆弱?

要怎样才能承担下那些无法适从的、来自于你的注意?

所以,谈感情真他妈是件累死人的事情。

嘛,我说过,阡陌的藏书之多,足以让华夏北平图书馆、大不列颠图书馆、法兰西皇室藏书再加德意志等藏书单位永远保持沉默。

日本?韩国?蒙古?来这里找中文原版古本看吧,那些拿着有点重,但绝不烫手。

华夏目前是个爱吃老本的民族,不过这不光我们现在的话题什么事,虽然影笛有时也喜欢这么做。

翻旧账,刨老根。

最适合这种事的地方,非铁木屋的老藏书室莫属,本来因藏书过多而显得阴沉昏暗的藏书室,在西北角上开了三扇木框镂花窗,稍稍明亮了些。窗下原木色的木制桌椅上还摆着图书精灵来不及收拾的书,影笛就是在这里,查阅着什么。

宁静,宁静到可以读出她的想法。

不同状态下的影笛总是表现出不同的样子,从不知道这个拿捏得当误差绝不超出小数点后十位数以下的家伙会是个近视眼,方框银丝的眼镜终于收敛了那双赤眸的张扬狂放,然而即使是她抿嘴认真的样子,也掩盖不了她的孤独与骄傲。

终于换下那一身工作制服,柔软洁白的丝质长袍代替了那森寒入骨的子夜星皓。只是那枚黑曜耳坠还戴着,像黑色的星辰。

影笛高挑的身材隐在宽大的袍衣之下,黑发、黄肤、宽肩、高个、茶杯、木桌、古本。夏尔看到的仿佛一个高大俊秀的华夏男子。意外的成熟,可以依靠的样子。

“看傻了?”箫苜一掌轻拍在夏尔头上。“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嗯……”夏尔因为这一幕对身边这个完全血统的人不无好感。

臭屁的影笛,终于明白她拿‘爱国’的借口来用长袍当家居服的实际用意了。

也正因为影笛是臭屁的,箫苜同情地瞥了夏尔一眼。

迟钝、别扭、固执、顽劣、叛逆,这才是影笛,不轻易外露,可是发作起来是无可救药的。

看来,夏尔必将功亏一篑。

即使是说话声也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夏尔慢慢踱到桌前,近距离打料着这个最近在他身边很活跃的人。

倒不是不急,而是有些不好意思叫她。阡陌基地空军直属队是不可能放行的,眠夜、诺铃小、辛雨梦在总部大楼待命,况且都是桑塔秘密存在的不知情者,不便干涉。箫苜得呆在桑塔这边警戒。层层排除后,只剩下刚交任务、暂时闲置下来的影笛。

这样要用才想到人家,并且占用人休闲时间的事情,想来总有些难为情。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分外唯美分外温情,还有点搞笑的‘清末中外阅卷图’。

影笛很漂亮,这一点无人能否认。

纤巧、明显的眉形如锋利的刀刃,正好配那双齿如血刃的眼睛,微垂的眼睑在透明的镜片下展示着那些浓密如森的睫毛,她脸部的曲线也因此而柔和。英挺的鼻,粉白的唇,圆滑的耳廓上打了七个耳洞。黑曜石的坠子随着银灰的长链流过细嫩的颈,落在浅陷的颈窝里。影笛生得消瘦,放在书本上的双手骨节分明。白却不是很嫩,指甲是纯黑,其间书页的文字古朴、方正而不知所谓。左手拇指根部,一个精密唯美的图腾在那里展开单边银翼,像一枚戒指,精简,却丝毫不收敛其锋锐与威严。

来自阡陌的威严与肃穆,总是看不真切,往往是渗透在每寸肌肤,每一脊髓,就是精细到这些微不足道的地方。

四肢修长,体态稳而不沉,轻而不浮,看起来……即使是没什么军事概念的夏尔也觉得她如同穿梭于尘俗万物中的灵猫幻影一般。

无法想象她翱翔于空的样子。

记完手上最后一笔,影笛右手又拈起一页,左手枕到腮下,那个图腾是看不到了,追着她的手臂寻过去,看到一双饶有兴趣的眼睛。

“顺眼吗?小少爷?”

哎?

陌生的词眼让夏尔一下子愣住,无法理解,忽又看到影笛笑的痞子样,一胆怒气不知打哪来。

衣冠禽兽!!

“嗯~小少爷也觉得顺眼吧?”

“——不要叫我小少爷!!”

无论是和塞巴斯还是和影笛在一起,夏尔都是很容易怒火上头,没得说,城府没人深腹里没人黑,看上去还都是差不多大的。怎么办?耍小孩子脾气咯。

“是~是~”

“……你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的吧?”夏尔有那么些踌躇。

“是哒呐~不就是带你回去嘛小少爷~”影笛的样子看上去异常愉悦。

“——那…出发吧………”

“我不要~~”

愉悦的仍然愉悦,夏尔愣在了原地。

影笛的拒绝,永远在人预料之外。站在门外的箫苜勾起冷笑。

‘影笛就是影笛,一个喜欢闹得天翻地覆,却依从主人命令,不会办砸任何事的人。’桑塔是那么说的,而箫苜也是那么认为。尽管影笛有多么叛逆有多么不忠,她却绝对服从于她的命令。

她的光,箫苜,仅此一人。

先前就听到箫苜拜托的影笛,又怎么会答应他呢?

无论是影笛还是桑塔,不管过去了的是十年还是千百年,她们还是一样孩童般的顽劣。

多少人了?沦为她俩较劲的牺牲品?

好玩吗?很好玩。

残忍?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她们残忍?

生死边缘来回几遭,坐在轮椅上聊以度日的桑塔。没有内存后纯粹冷兵器,对着主人唯命是从浅浅微笑的影笛。如果没有站在这个位置,她们又会是怎样?

一切都是活该。

活该。

被扼住喉咙的情绪格外静谧,夏尔似乎才明白了什么,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直至脸色苍白。

这是影笛,不是塞巴斯。

不是全世界都要疼着自己,不是任何人都会答应交易。

被当作棋子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和人家谈条件?始终就没有站在同等阶级上的自己,被欺骗了,还信以为真。

然而至此,自己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

一直小少爷小少爷地叫,可不就是嘲弄自己的愚昧?

“不是哦……”

天真不是受骗的借口………

“不是因为你的名字是Ciel,就可以随便的伤心了。”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吻上两人优美的侧颊,尽管夏尔没有在看,有知道影笛没在看他。

那么任性却仿佛又颇有些道理的话,也只有她说得出来。

蝉鸣声声夏,却也在逐渐遥远。

“Ciel,忧伤的海色苍蓝。”

空气中弥漫着陌生的粉尘气味,莫名地听懂的汉语,许许多多的人叫着他的名字,可没有任何是在呼唤自己的感觉。

夏尔惊讶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仍是阳光,仍是午后,可是场景不知何时已经改变,跟非人类接触不少的夏尔知道这不算什么,他惊讶的,也不是这个。

黑压压的黑发人群,然相貌仅仅是平庸,贫民教室样的房间。第一组、第三排的位置。前面一桌的女孩被点名站起,支支吾吾地失误了什么,在众人的哄笑中低下头。

不算很好的衣服,耀眼而单一的颜色合在一起,看上去有些些炫丽。破旧却干净的桌椅,桌面上坑坑洼洼的洞让人为止汗颜。窗台破碎,门锈斑驳。

温暖的贫穷。

“kiddingly .恶意的玩笑话。”

齐声的诵读如同生命的咏叹,然而连这也在逐渐涅没,最后只剩下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

“恶意的玩笑话……”

一并远去的,还有满教室晃动的人影,甚至,可以听见风穿堂入室的声音,扰乱音境。

“kiddingly……”

影笛并不矮小的身影坐在前排,有些佝偻而淡漠,那个胆怯的女孩已经消失,取而代之,一样的模糊与沉默。

不知不觉中,已如童话般跃入别样的世界,迷茫、纯真而美好,然这其中的遥远,身临其境而遥不可及,只留下万念俱灰后伤感。

这就是‘小人书’,影笛的幻觉世界。

“在看什么呢?”

“…………”

“哎,你来,我让你看点东西。”双手一撑长条凳转过身去,影笛不等夏尔回复,在他面前的桌上摆出个手势,两人所坐的座位靠墙,光从窗外投到墙上,手势一摆就出现了一只细长耳朵肥身体的影子兔,动爪爪、摇耳朵。可爱得要死。

可是……只是这个么?

当然不。

手影投在夏尔支在双腿上的手,双臂间突然多出了一只黑色的小兔子,不过成人拳头大小,柔弱娇小,短短的前爪扒住夏尔的衣襟。乌溜溜的圆眼睛汪着水似的,比影笛生动的手影还要活泼可爱。

不可思议。

难得生出怜爱,夏尔轻轻将小兔子托起,欧美人特有的高鼻梁凑过去,抵住小兔子毛茸茸湿漉漉的鼻子,从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里汲取自己的倒影。

见招拆招已是不会,干脆将计就计。

小兔子不断颤动的鼻子突然打了个响鼻,吓得夏尔一跳,不及将脸移开,下颚感觉到一阵湿乎乎的水汽。定睛一看,胆怯的兔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顽皮的哈士奇狗崽,哈哈地吐着舌头,要舔夏尔的脸。

动物的纯真可爱一如影笛的顽劣无赖,塞巴斯的宽容大度。没有任何心机和算计,纯粹闹着玩,多久没有这样被欺负,夏尔哭笑不得,嘴角咧开了些许。

———才不会承认是他笑了呢。

也不承认,夏尔是有些喜欢影笛制造出的这个世界的。没有任何多余的人。仅仅有着单纯的动物和可以信任的伙伴,没有那些苛求责难和难为,虽然他觉得少了什么,但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出去。

梦境,幻觉,这么好这么好。即使是他也能够享用阳光,即使是失去,也可以很快寻回。

“幻觉的原理,就是光折射成像、震动成声、分子运动成嗅、物体密度成触。刺激人体感官成为五感,成为世界。”影笛永远像拥有读心术一样能够感觉到别人的心思,迅速对别人的疑惑做出解答,完美到丝丝入扣。“一般的幻觉,不过就是直接对人体感官发出干扰,进行催眠暗示以达目的。譬如人类的催眠、天堂的幻术,再大也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劳神伤身,多修无益。”

夏尔投去询问的目光。是要问她这个与这个主题的关系。被影笛直接无视了——影笛一向如此。

“而我的幻觉,是通过改变局部或对应场景中的光影、温度、物体震动以及空气流动。与其说是强制干扰不如说是让人顺其自然、或者不知不觉中接受。”

“最笨,也最最有效。”

干扰事实,颠覆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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