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重负感禁锢着他的思想，使之如同水银般沉重——但还好，尽管沉重但依然是流淌着的。
可随着身体的逐渐清醒以及脑海中迷雾的散去，全身上下终于传来无孔不入的虚弱感。
就好像大病初愈，才堪堪能从床上爬起来，秦爻睁开双眼，就看到了少女明澈的一对眸子。
是芙蕖，她低着头正看着秦爻的眼睛，微微带着急切的小情绪。
秦爻努力驱使着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这是天堂么？”
不怎么好玩的冷笑话，尤其是摆在现在这种场景里就更加讽刺起来，所以少女轻轻伸手拍了拍秦爻的脸:
“不是，这里还是人间。”
“那么真是让人失望，我还以为我们一起升到了天堂——我还纳闷原来就连我这样的人也能在死后进入天堂么。”
少女并没有再回应秦爻，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这种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开的出玩笑来的青梅竹马……和主人，真不知道是她的不幸还是幸运。
不过乐观一些也许更好吧？
至少在等到日后少年知晓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以及涉及到整个超凡世界弱肉强食的真相后，最起码心里承受能力能够好一些，不至于直接崩溃了从此变成了报复社会的急先锋。
少女想着，然后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或许从一开始刚邂逅他的时候就应该直接用本相去面对他，直接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吧？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忧之后万一身份被揭穿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了。
可是木已成舟，事已如此再说什么后悔的话都已经没用了。
人生如棋，下到哪里走到哪里，走一步看一步，就只能这样了。
所以她只能看着怀里的秦爻艰难地坐起身来，先是看到了一直在旁边站着默默看着他们两人的纯明仙人。
秦爻微笑着努力抬起手臂打招呼:
“嘿……师傅，是您来救了我们的？”
纯明仙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应在座的某人要求，她只能不出声肯定也不直接否认，干脆保持沉默，给秦爻以默认的假象——可是她又有些好奇。
这么做的话，真正救了少年小命的某人心里不会不平衡么？
答案当然是……不平衡，而且是相当不平衡特别不平衡，甚至已经恼怒到几乎把情绪流于表面了
“凭什么是老娘辛辛苦苦救了你你个有眼无珠的家伙，可你却把功劳都安在了把你看成垃圾甚至弃之不理冷血动物身上？老娘不要面子的么？”——简单概括起来，芙蕖的心绪大概如此。
可毕竟是历经了漫长岁月，看过人世花开花落起起伏伏，芙蕖的情绪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低下头，干脆地开始装聋作哑起来。
眼不见心不烦，虽然是典型自我催眠的鸵鸟心态，可是毕竟管用。
至少秦爻再笑着和纯明仙人说些什么她也都能以平常心待之了。
“徐柳青那小子来过你们学校了吧？”
“嗯，是来过，拉了很大的一波仇恨然后溜了”秦爻愣了愣，“这是您的意思么？”
纯明仙人点了点头。
“年轻人心高气傲，虽然个个都是璞玉，但玉不琢不成器，激一激就更有劲接受雕琢了。”
“……”
秦爻沉默了片刻。
他伸手，拉开羽绒服的拉链，解开里面衬衫下摆的扣子，露出里面干净结实的身体——那片被墨痕侵蚀剜去的血肉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生长出来了，而几乎并未留下痕迹，如果不是那块重新生长出来的血肉比之于周围的皮肤稍微白皙一些恐怕秦爻都要怀疑他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而已。
可身旁一片狼藉的街景和身上无时无刻不传来的酸疼和虚弱都提醒着他那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到让他心悸。
突然闯入日常中的危机和杀意似乎标志着以前的平淡生活碎掉了，以后就算是去超市买个菜打个酱油都能随便碰上这种血淋淋的惨祸——秦爻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墨痕爆发时人群中每个人脸上的绝望和恐惧，还有那仿佛能撕破他耳膜的惨叫声。
他叹了口气。
果然，从百达广场那一天的天降仙躯开始，一切日常就已经开始崩塌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常识和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的世界观被一瞬间粉碎，新的常识和世界观在旧时代的余烬中重塑起来——看来以后他就要开始强迫让自己适应犯罪现场在街上随便朵朵开的日常了？
秦爻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纯明仙人。
“为什么，”他轻声问，“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为什么你们对于超凡融入日常世界的态度如此急迫？所有人都知道超凡和科技两者之间格格不入，所以处理这一切的最好方式就是顺其自然，等着水到渠成的引导和慢慢纠正——可现在你们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你们要这么执着于让科技的世界这么快就强行适应来自超凡世界的常识呢？甚至不惜于让派徐柳青这样的人来各个大学拉仇恨以加强他们对超凡力量的渴望——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纯明仙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看向遥远深邃的高空，转过身，留给秦爻的只剩下了背影。
水袖飘扬，长袍招展，纯明仙人转过头，露出半张脸庞，眼帘微垂凤目纤长，睫毛如鸦羽般翘起，勾勒出一抹触目惊心的凌厉弧度。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也不是你应该打听的东西，以你现在的力量什么都做不到，即使知道一切的真相也不过是徒增烦恼——作为无知和弱小者或许不知道真相才更好，因为有时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她轻声说。
“可您并没有为我做什么抉择的自由，”秦爻针锋相对，“我的确弱小，但我有知道一切真相的权力不是么？就算是死我也宁愿当一个明白鬼而不是冤死鬼。”
可出乎秦爻预料的，纯明仙人居然并没有再度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为他做决定，而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你的确是有知道一切真相的权力，所以……我拒绝。因为我也有不告诉你真相的权力，至于你想要知道的那份真相，爱向谁寻求就向谁寻求。”
秦爻被噎住了。
皮这一下你真的很开心么？纯明仙人你不是人造革你是真的皮啊！
可成功扳回一城的纯明仙人倒是终于乐了起来——让你家那个老不死的妖怪让老娘吃瘪？这仇当然要报应到你身上了！
要是老魔鬼在这里恐怕是要无奈地叹口气说她怎么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意气用事。
可她性格永远都是这样，赤子之心随心所欲，大抵如此。
秦爻叹了口气，终于算是认清了不可能在纯明仙人这里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了。
纯明仙人也完全没有想为他解答疑惑的想法——在她这样通透简单的心思中，秦爻不过是招徕秦悄的赠品而已，而且是那种让人完全不想要的赠品，就算是买一送一都让人不愿接受。
这种便宜徒弟只是拖油瓶而已。
“既然你们两个没事了，那我也就走了，接下来就跟着你们的学校安排进行修炼吧，你需要的资源后来自然会有人给你送过去的。”纯明仙人漠然，“记住，超凡者的世界永远是弱肉强食的，就算是再强的天赋成不了气候被扼杀了也就是具尸体，也只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支撑着你找到你想要知道的真相——所以，强大起来吧，尽快强大起来吧，只有强大起来才能让你拥有一切。”
撂下这句沉重而冷漠的话……纯明仙人御起了那柄秋水般的长剑，转瞬间离开了这里。
原地只剩下秦爻和芙蕖两个人面面相觑。
秦爻耸了耸肩，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看来我师傅她老人家不怎么想跟我说话——没办法，就这样吧，这里的情况她老人家应该都安排好了。”
他叹了口气，手按在地上撑着胳膊想要站起来，可刚这么做才发现大概是身体失血太多所以全身无力，就算是站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
无奈，他只能寄希望于身旁的芙蕖。
少女看着面前虚弱无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的少年……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心疼，急忙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把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架着秦爻一点一点向家的方向走去。
“话说咱们来这里不是为了买菜的么？”
“可现在周围破坏成了这个样子，还要买菜么？”
遭遇了这样问题的秦爻耸了耸肩:
“管他呐——世界就算再坏，只要人没死，饭还是要吃的，更何况是悄悄那丫头叮嘱我一定要做的饭，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给她弄出来嘛。”
“……嗯。”
芙蕖在心里叹了口气。
即使刚经历过那样血腥和残酷无情的事情，转眼就能恢复过来正常的心态么？该说秦爻是缺心眼还是自我调节能力好呢？
似乎一直担心少年在即将揭开的黑暗真相前崩溃的她才是最大的笨蛋啊！
可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秦爻用力握紧了拳头，手心那包裹着碳化漆黑外壳的嫩芽……缓缓地剥离开了一块陈旧的外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