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的河流中漂流了足够漫长的岁月以后,圣杯骑士,德.加拉哈德爵士仍旧能回忆起年轻时第一次参与正式会战的那个黄昏。就在下不列颠尼亚的丘陵上,在细雨微尘的黄昏以后,不列颠最后的罗马军团将在这片无名的土地上对叛乱的蛮族部落进行镇压作战。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潮湿阴暗的傍晚,雨水从头盔和锁环的缝隙中冰冷的侵蚀着军士们的肢体,在烂泥地中披着重型铠甲的步兵们艰难的移动着身体,吸水的纺织物似乎也让身上的装备更加沉重迟钝。

这个不利条件对他们的敌人来说反而不是个大问题——凯尔特诸部落受制于落后的制造能力和有限的资源,只能让他们最精锐的战士装备抵挡弓弩和利刃的铠甲,虽然这让他们面对冰冷刀枪的时候更容易受到伤害,然而在这种不利的天气条件下,轻型装备反而成为了蛮勇的部落武士们的一大优势,因为更轻的负重就意味着可以以充沛的精力奋战更多的时间。软弱的罗马士兵在武勇方面,可一向没什么优势。

“打起精神来,弟兄们。我们以前在更恶劣的天气下打过比这更艰难的战斗,你们难道听不见那些蓝皮肤娘炮们求欢的信号吗?那就让我们的战士们好好满足他们家里的娘们吧。”

行军的队列里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那都是不久前编入加拉哈德爵士麾下总共六个百人队,或者说一个标准团(四百八十人)的野战步兵中新兵的声音。然而,已经在这个战斗序列中参与过至少三次会战的老兵们依旧保持着沉默。在听到敌人的号角声之后,他们知道这样粗俗的鼓舞方式也只是特意用来激励那些刚刚加入这个编制的新成员。

几场恶战之后,他们已经学会用沉默和服从来回应他们军官的言行举止。不像那些只是勇于私斗或者尝试破坏纪律挑战主官的刺头,老兵们知道,在战场上个人的武勇并不是保命的最佳依仗。锋芒毕露的新兵总想着表现,怯懦的战士只想着如何苟活——死神在自己的名单上都会把这两种人列入优先收割的名册。

对老兵们来言,当他们面对面对杀戮和死亡时,他们的武士之心早已超越了憎恨和激情,淡然面对死亡,漠视死亡,从容接受战友或自己死亡的可能性,是让加拉哈德爵士麾下鳞甲重装步兵部队能够在山呼海啸般的敌军冲锋面前巍然不动的底气所在。假如没有这样的定力,即使他们的体格足以使他们身披重甲,坚韧不拔的鏖战几个钟头,一旦面对真正的逆境,失去作战意志的重步兵也只不过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逐渐变得清晰的敌军号角声意味着前哨部队之间的摩擦交火已经趋近于尾声,真正意义上的会战即将拉开序幕,这场初阵将会是对自己军旅生活初期的一个打分和评价。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多久,沉闷而急促的马蹄声就带着加拉哈德爵士最关心的消息赶来。那只军中出了名的猎鹰在暴雨中飞的很低,先他的主人一步飞到了她部队的旗杆上。

“别来无恙,崔斯坦阁下,军团长奥勒良大人有什么手谕吗?”

猎鹰稍作歇脚之后再度回归骑马赶来的不速之客身边,得意的停在主人的肩头用带着恶意的锐利目光注视着女军官,加拉哈德心想这家伙还真是和它的主人有够相似。

斜挎单体战弓的骑士喝止了坐下骏马之后身手敏捷的跳下马背,伸手把罩袍和匈人样式的头盔从脸上一把撸了下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脑后的红色马尾后,眯缝着的双眼中神箭手的锐利眼光从少女战士的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再度恢复了那郁郁寡欢的表情。

“别来无恙加拉哈德骑士——军团长有令,你部将在这场会战中布置在军阵的中间位置,一字排开以盾墙列阵迎敌。这场会战中你部的后侧将不会有超过两个百人队的预备队,一旦你部与推进时步兵阵线被突破,战后将对剩余的士兵施行十一抽杀制。”

冰冷的命令来自不列颠军团的军团长奥列良安布罗修斯将军,平时以怀柔温和而著称的大人却在此时下达了格外残酷而不近人情的命令,少女皱了皱眉,却并没有因为重大的战斗压力而向主将提出抗议。“所以说本次战役我们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到这种程度了吗?连预备队兵力都要加入到第一线?阁下的前哨战有何收获?”

“呵……收获谈不上。”红发的匈人骑士把战马交给身边的侍从之后一同和加拉哈德爵士一同步行,随手把罩袍下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丢给女武士。当她翻看着手中沉重的金属壳层时,当然不会认不出这个有着金银装饰的精制头盔曾经是凯尔特贵族武士的所有物。“恐怕不是一般的叛军,至少不会是连简陋金属武器都做不到人手一把的乌合之众……和我们对峙的这支军队至少有两个以上的中等部落规模的兵力。”

“那就是说起码得有三千人以上的可战之兵了……你是如何推断出这个数目的?阁下和敌人正式交战过了吗?”

“这次会战我只带出来不到两百人的兵马,有限的人手取得的战果当然也是有限的——更令人悲伤的是这次敌人的骑兵数量甚至还对我们这一支偏师略有优势。就几次先锋部队的交战情况来看目前我部已经遭遇过敌军的标枪轻骑兵虏掠者,圆盾标枪骑兵乃至凯尔特领主手下的伯爵骑兵,这样的情况下我部如果继续进行前哨战已经没什么取得上风的可能性,因此我索性在撤退的时候射落一个追的太过得意忘形的小将的头盔来震慑那些想要追击我们的蠢蛋。

我从他们骑兵数量和密度的情况来判断,他们的兵力优势大概有我们的两倍左右吧,多么不幸的消息哦。”

加拉哈德爵士思考着崔斯坦带来的信息蕴含的价值,心中暗暗评估着这次交战的实力情况,“就纸面上的数据来看,我们恐怕没什么把握在即将面临的会战中取得总战力上的优势了。”

“说的不错,”红发骑士把头盔带了回去继续遮挡大雨。“奥勒良大人得在行省首府留下足够的军力接应以防万一,同时这也是为了震慑其他想要乘火打劫的凯尔特部族,要知道虽然喀里多尼亚人一向和罗马有通商协议,但是他们曾经有过撕毁和约进犯罗马领土的不良记录。

为了保证阵线的宽度,这次军团长大人甚至还带出来一部分卫戍部队——就算是和装备训练都极度缺乏的蛮子部队相比,卫戍军也是垃圾中的垃圾,这些白白拿着总督的军饷,训练荒废毫无斗志的老兵油子被派上野战前线也是无奈中的无奈之举。他们会被安排在两翼不容易受到直接冲击的位置上维持战线宽度。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样的好消息?”少女听到了红发骑士的抱怨之后并没有觉得近在眉睫的战役对自己是多么巨大的考验,武者在大战前夕的颤抖,通常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对战争的渴望和兴奋所致才让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

初次正规作战必须告捷的压力不但没有让她觉得紧张不安,反而激励了她以至于让她对完成自己的挑战充满了信心。“我相信我的将士们,就算是队列纵深里少了那么几排杂鱼部队,我也有能力把所有来犯之敌全部变成军功册上的数字。”

听到有些兴奋过头的少女按住腰间的利剑,为了表现年轻人的自信而大言不惭以后,眼睛眯缝的崔斯坦嘴角不由得向上挑动了两下,加拉哈德虽然也把这看在眼里,她却无法分辨出这是和自己老爹同辈的年长圆桌骑士对自己的嘲讽,还是作为对后辈的一种激励。

“军团长大人考虑到正面战场阵型过度薄弱之后,会给你提供半个团大约两个百人队的法兰克角盔步兵作为支援和替换部队。好了,我得继续向其他战将传递军团长大人的手谕,提前祝你旗开得胜。”

加拉哈德并未接过崔斯坦的话,她看着红发骑士跳上马背之后带着两百余骑离开之后,女骑士紧紧的握了握拳,她并未觉得如同父辈的骑士一样建功立业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以往只能伴随着其他骑士作为他们的侍从一同向着敌军冲锋的少女在获得属于自己的骑士称号和独掌一师的权力之后,期待着能够让圆桌的其他战士认识到,属于年轻人的时代已经到了。

“全体都有,少量进食后进入预定战线位置,在刀剑饱尝敌人鲜血之后,我部将在敌军营寨之中为将士们设立庆功宴。”

新兵们为他们的长官发出呼哈的声音表示回应,而军列中作为下级军官的老兵们依旧沉默无言,用头盔接了雨水之后就着军粮袋中随身携带的腌橄榄和粗面包开始默默进食,无论今日胜败如何,注定会是一个无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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