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铁木楼，桑塔在等待箫苜的归来；凡多诺姆府，夏尔在等待影笛的脚步。
他需要的，是关于影笛所做的这一切的解释。
面前的厚重书本，是他‘还算喜欢’的埃德加·爱伦·坡的作品集，现在却没有心思翻一页。有另外的东西代替了它吸引着夏尔的注意力——一个被拆开的锦盒，那个本来用来盛装眠夜特别定制枪支的锦盒。打开后可以发现，在绒垫与盒子内壁的夹层里，有一张画有简洁花纹和字体的卡片。
Let's hope
good luck with good game
字体娟秀，60度倾斜的字母间勾画着一个又一个优美随性的弧度，没有标点。虽然和盒盖上眠夜写下的“Hope to meet you again.”是同样的漂亮，却可以断定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前者的连笔，看起来比后者的要熟练得多。就算没有见过影笛的英文书法，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昏黄的烛光之下，一切都臣服于静寂，貌似神离。如同脆弱的王国，一点点的骚乱，都足以让它变为尘埃。一点点的声响，沉稳，空洞，遵循着它的法制。渐渐变成少女高底皮鞋的脚步声，慢慢走近。
来了。
塞巴斯的视线移到了夏尔身上，而夏尔慢慢睁开微瞑的独眼，影笛那道暗如黑夜的身影几乎可以透过紧闭的门看清。
可是，当真正打开门时。影笛隐没在夜影中玩世不恭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有什么事情吗？少爷？”
如果说恶魔是黑夜所孕育的生物，那么，影笛一定是世间黑暗的失败合成体。
恣睢、放荡、瘦弱、癫狂，却依旧黑暗优雅无比，颠覆了他对完美恶魔执事的了解。但这只是一个出谋划策的军师而已，他又何以为惧？
军师而已，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夏尔自己都已高过这样的身份，甚至，他至少掌握有兵权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和她平视还是会有胆怯的感觉呢？
算了啦，破一下规矩又怎样呢？夏尔轻轻招了下手。塞巴斯立刻会意地在离书桌一米左右的位置摆上一张独凳。“影笛你坐吧。”
“是。”
“可算见识了，你有一个优秀的好妹妹。”拿起那柄为他而特制的手枪，夏尔忍不住再次把玩起来。“听话，活泼而且聪明可爱。也的确值得你如此宠爱了。”
“谢谢少爷夸奖，拙妹献丑了。”影笛的笑容和她的话一样地客套。
狠狠地瞪了装糊涂的影笛一眼，夏尔正要想招套她的话，影笛却像说话大喘气似的，才慢慢补上后面半截。
“身为阡陌十七号准3S级战士，职称“军火”的眠夜三小姐。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敢怠慢。”
‘军火？’果然如此，不难想象如果这样的人才投入军火市场，再加以影笛的指导。垄断英境内的私人军火交易不是什么难事。
“少爷不必担心～”仿佛能够读懂夏尔的心思。影笛歪了歪头模仿夏尔没机会谋面便被辛雨梦绞杀了的多罗塞尔。“眠夜的军火交易没有通过任何海关法规，甚至没有任何检查可以证明她的安全性。所以，仅仅靠走私，是不可能做到垄断的。”
“一个优秀的手艺匠人。携带的只是工具，枪支制造都是在英国境内。何谈的走私？”
“呵呵，如果人都是偷渡过来的呢？”
“……你当我堂堂大不列颠帝国的法律是摆设吗？”这句话刚刚游到嘴边，夏尔又把它咽了回去。废话。人类都不是，又何来的偷渡？
这个影笛，简直一派胡言！
“而且，以眠夜的工艺以及我阡陌的主经营项目，我们根本不可能批量生产也无暇贩卖。”
绯赤的双眸微微眯起，影笛的精明如同宝刀出鞘一样散发着冰冷盈润的光，不无遗憾的味道。“军火的暴利不是我不想要，而是垄断之后的材料及人力需求不是我们所能承担的。再说……英镑对我们来说用处不大……”
“你在蔑视英国的物产资源和工业技术吗？”夏尔不悦。
“没有哦～可爱的少爷～”影笛又开始偷偷吃起一粒糖果。“英镑……或许会是一种即将被代替的货币哦～”
“……什么？！”
“喵啊～我的小少爷啊～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您的女王～正在联合欧洲的各国，企图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嗱～～”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夏尔微微稳定了自己的毛躁，抚摸起左手拇指上的戒指。“那个文件就是我上次追查的东西，了解得一清二楚。”
“那么，你觉得他们这样联合后，跟美利坚比起来又如何？”
“略胜一筹。”
“既然军事上都可以如此以图取胜，那么经济上……”
“……你是说…”
“对～欧洲产品市场的垄断，即使美国工业电子科技再发达，那片小小的贫瘠国土上的暴发户国家是根本拼不起农业上的综合国力的。”玩弄着手臂上的套袖，影笛不愧于军师这个称号。“不论今后会有多少的失败灭亡，欧洲这些自以为是的贵族人类是不会甘心看着美国独裁经济的。所以，不出21世纪，欧洲大国的联合是一个不可改变的定数，说不定会产生什么叫欧元的货币通用于欧洲各国与美元抗衡，那时，我们要那么多英镑又有什么用呢？”
“这么说确实没错，”夏尔十指交叉顶在下颌。“但是我断言，22世纪之前英镑都是有用的，你相信么？”
“怎么说？”影笛大有兴致。
“据我所知，我大不列颠是一个骄傲无比的古老民族帝国，法兰西、德意志和意大利还尚可接受。但罗马尼亚、波兰、芬兰等弱经济国绝对不是女王所能接受的。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欧洲经济联盟的话。高傲的大不列颠会因为不能获得较大的利益而拒绝让‘欧元’取缔英镑，虽然这个坚持不能长久——但这也是一个定数。”
眉毛轻挑，夏尔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自己预想的这一切，没让他失望影笛的确是一个适合陪他讨论这些的人。但是万万不该错算的是，影笛的野心，往往和她的视野成正比。
微微笑着，影笛现在很像看到喜欢的糖果的小孩子，讨好只为了那么一点点的要求。比较之下仿佛夏尔才是个年纪较长的少年，所有的知识都强于她，什么都可以拿出来炫耀，都可以得到赞赏和仰慕。
这样注视下的夏尔，什么都想说。
可是，他同时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什么，还有怎样说。
塞巴斯也这样看过他，可是，他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些脆弱，不就是恶魔所鄙夷的人类廉价感情吗？
算了吧……
塞巴斯不是第一次看见夏尔的为难纠结，但是有其他人在场，夏尔还露出这样的表情却是第一次。
怎么了？有什么是他隐瞒很久都不愿意告诉他，却可以告诉未曾谋面几次的影笛的吗？尽管夏尔还是忍住了，但是对于这种感觉塞巴斯还是会不舒服。尽管他看不起人类除仇恨外的所有感情，但是……
他不能接受任何人代替自己的位置。
如同任何动物都不能接受别的生物从自己嘴里抢食一样，不存在什么爱慕不舍，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越是有人抢就越是珍惜，得不到的无所谓，可是，得到了的就不容任何人抢走。
敌视的目光刚刚投向影笛，才发现对方也在观察自己，微微错愕之下，一种仿佛被解剖了的寒意伸展开来。
任何生物都拥有情绪，只要具备了一定的智慧，任何生物的情绪都可能影响着他的生命体的一举一动，除了疯子。疯子的情绪与行为是完全脱节的，而影笛就是。
于是她得到了这样的能力，在自己完全不会暴露的情况下解剖任何生物的心理。
人类由于天色黯淡、烛火暖光、身体重伤、大脑缺氧抑或疲惫等等因素，情绪就会变得明显而极其敏感。简单来说，这几种因素出现的时候，就是人心底防线最容易攻破的时候。
如同在心理上打了一针麻药，任人鱼肉。
如果这样的状态持续展开或长时间持续，就算把人直接弄死也没什么难的。但夏尔的这一点却非常坚韧，影笛就是因为这个觉得很有意思。
……拥有心理依赖，却不愿承认或是没有发现吗？
难得啊～可以苟延残喘到现在还没有被销毁……虽然没有确定是不是………
不过答案很快就知道了。
“嗱～少爷，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呢？”
夏尔闻言，似乎是一头雾水不能理解的样子，影笛不等他答复，就已经开始慢悠悠地讲起来。
“这个故事嘛…关于一个你见过的傢伙……安吉拉。当然，现在只是为你提供一下敌情？你就这样认为好了。”
“差不多一百年前的时候，基督教的造物主培育出了几个他真正意义上的子裔，与满天堂金卷头发蓝眼睛的天使不同的‘天子’……数十个左右，每一个都是与众不同的小怪物，之所以说是怪物，是因为除天使所具备的净化、幻觉两种能力之外，混杂了其它的种族血统的它们还具备另外的能力。”
“天主很高兴，就像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呵呵，比起创世神盘古等神明他的确是一个孩子…他完全遗忘了长者们立下的规矩∶不可以未经批准私自制造灵魂或新的生命体、不可以对新生命施加不当的法术。他亵渎了生命，犯下了死也不足相抵的错误………”
云雾升腾，金碧辉煌，是天堂。全欧美共有的天最蓝、河海最清的地方。所有的天使都在瞩目着大殿中的这十几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时不时发出一阵惊呼，也值得他们惊讶了，这些孩子的确与众不同。
五颜六色的眼睛和头发，七男六女，姣好的容颜却都呈现出一种木然的表情，右肩臂上印有黑色的罗马数字烙痕，从I～XIII。十三个孩子，大抵可以从相貌或者发色瞳色判断出他们血统里参杂的其它基因。最最引人注目的是X与XIII，一个紫色瞳仁性别不清的银发和一个血红色双瞳的女孩。
在他们的知识观念中，紫眸、赤眸是妖族魔族血统的代表，是不洁、丑恶的。
怎么了？为了获得新的力量，天主已经不择手段了吗？几乎所有的天使都在窃窃私语，不断猜测着。直到那个站在最高处的白胡子老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安静下来。
无论做了什么，这个在人间被称为上帝的老头子，在这群天使之间是最有发言权的。在这几个孩子之中，威严和高高在上就是天主给他们留的第一印象。也是唯一真实的一次威严。
这点，只在一个人眼里是展露无遗的。
或许在别人眼里是长者的潺潺教诲，或许是一个不容质疑不容侵犯的神圣场合。她却在这纯白洁净的地方听到这样的说辞。
“一号费戈纱，是狮怪的混血，以力量为主……”
“二号伊蒂尔，黑塔巫师血种，以诅咒为主……”
………………
“十号安吉拉，东土狐妖血种，虽然是个性别都不确定的污浊东西，但是以魅惑为主的力量，对我们的圣幻术有很大的帮助！”
…………
“还有十三号艾莉雅，唉……虽然培育成活但是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看看再说吧…能不能学会净化都是问题，实在不行再销毁吧……”
遗憾的口气仿佛在提起一个来不及丢掉的垃圾，周围天使们不同于看到其他几个同伴时的羡慕或嫉妒。厌恶、鄙夷、不屑一顾，统统印进这双绯赤的稚嫩瞳中，迷惑不解促使她抬头直视高处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质疑道∶
“你不是我爸爸吗？怎么连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习惯了被人仰视的天主和其他天使一起惊异地看向这个叫艾莉雅的女童，在他们眼中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这样巨大的迷魂精神威压下还能抬头说话的初生者，至今还是首例。
女童的话还没有说完，柔润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既然你不是我爸爸，我的生命就与你无关，你凭什么销毁我？”
但是，所有的天使都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人赞同或支持她，即使是‘同伴’。
艾莉雅，虽然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血统。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她拥有看穿和解除幻觉迷境——永远不被欺骗的能力。就像潘多拉之盒一样，天堂为自己造出了一个终结者。他们感到恐惧，将这个还不足五岁的孩子编入军队派入人间，于是，可怜的艾莉雅成为了第一个被销毁的‘教导失败品’。
但是，天堂的这个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随着他们像吸毒一样地爱上这种增长力量的方式，批量生产混血‘战斗机械’时。像艾莉雅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培育出的‘天子’中。他们这才发现这场瘟疫的源头——已经拥有他们不可逆力量的安吉拉。
好在他还没有出现背叛的心理，为了不折兵损将，他们给他高官，给他厚禄，把他的欲望喂得饱足。再将他命名为杀戮，由他来销毁投放到人间的“失败品”……
“嗱…他的手段你也大概见识了？清洗灵魂后制成玩偶，这群懒惰且玩心浓厚的愚蠢傢伙，就那么对待敢说真话的人……”嘲笑的口气，影笛的高傲丝毫不下于夏尔，“他们的这一手，居然还是从人类手中学来的，难道就不知道作茧自缚？”
“……这样就结束了吗？”踌躇不安的夏尔注视着影笛，这个故事他大概已经猜得到结局。而这个结局，至今已经数百年。
而安吉拉，天堂都不可逆的力量，又是怎样？
“当然没有。”傲然中的邪气不减半分，影笛的视线慢慢移向了夏尔。“因为我们的出现…这个故事似乎要有另外的结局了……”
另外的结局？我们？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