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那略显消瘦的背影,简直无法想象对方的目光与神情,竟平静得像冻结的镜湖。

一块块碎岩状的残屑犹如断线之鸢,从无尽遥远的青空彼端飘摇而坠,四方八面散落。

侥幸逃脱冲击波粉碎殆尽的残躯,成了不可一世的哥利亚唯一的曾存在过的残迹……

如果,这个脑袋和这双眼睛在目睹奇迹诞生的瞬间,没有丝毫出错的话。

她记得,当时哥利亚的拳头已经贴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因为头顶的发丝有着明显挤压的痕迹。

之后……

没有之后了,一反应过来,巨兽之森已经不复存在了。

代替的,则是这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连一颗碎石、一根杂草都没有多的存在,更别说生灵的气息。

如果说,哥利亚代表狂暴的破坏力……

那么,这便是对万物无差别的肃清。绝对没有一个人可以侥幸逃脱这一天罗地网的天罚!

怀中的圣剑,精灵国度的至宝,在此刻竟然剧烈颤抖着。

像是本能畏惧天敌的幼兽,企图从她怀中逃走,最好逃到天涯海角,越远就越好。

连绝对强大的圣剑,都在恐惧这股诡异力量的无形喷薄……

然而眼前的男子,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伸着平凡的懒腰,接地气地打了个慵懒的呵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哈伦的眼神无意间泄露出些许违反常态的异色。

止水般的淡漠,勾兑着幽怨的寂寞,却又悄然波荡着某种似曾相识的哀伤。

她那波光泛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开的双唇却吐不出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半残的字音。

还记得在世界树旁……

一次又一次挥剑的妈妈,一次又一次忘记了时间的存在,直到手臂疼痛得无法继续举剑的时候,才会恋恋不舍停了下来,稍作休憩。

依稀记得,靠在妈妈的手臂上,感受着那女子罕有的灼人阳气渐渐弥漫而来,伴随着淋漓香汗的淡淡气味。

老实说,她蛮喜欢这种感觉的,虽然有些灼灼逼人,但确实让她很有安全感。

“妈妈,你为什么每天都要锻炼这么久呢?”

“为什么呀……是为了让身体保持灵活,那样才能打败更多的敌人呀~”

至她长大后,她大概才明白,考虑到年幼的她心智尚未成熟,妈妈应该特地筛选了更为柔和的用词与语气。

那番话的含义,应该是——持之以恒的锻炼,是为了在战场上多几分活命的机会。

她应该早有觉悟……只是这一天来得太过突然。

“只要多加锻炼,就可以打倒更多的敌人吗?”

“对呀,所谓的‘强大’,就是靠这样微不足道的点滴堆砌出来的。”

那时候,对她而言,妈妈手上的老茧,便是强大的完美诠释,固执得不接受任何人的辩驳。

幻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拥有那一手的老茧,成为像妈妈一样强大的精灵族战士。

将精灵族从所有强大种族的手中彻底解放,赎回离别太久太久的自由。

记忆渐渐云散,声音独行远方,她涣散的目光得以在现实之中聚焦。

来自妈妈悉心的播种,从小扎根在心头、已经发育得相当完美的“思想”,早在前几秒轰然垮塌,毫不犹豫的。

所谓的强大,可能不需要什么多余的标记。

因为强大,所以就强大。就这么简单,不需要太多花言巧语的辩解与争论。

比如——他的一拳。

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的内涵,可能远比自己想象中更要单纯。

然而,她已经深刻地了解到了这一切,深深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的歹心与恶趣味。

一只小手,死死地攥住心口的衣物,伴随着小幅度的颤抖……还是说战栗?

原先清明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整个视界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

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不由分说地夺眶而出,无数情绪凝聚的具象物,噼里啪啦地胡乱砸在剑上、腿上、地下……

“为什么……”

她颤抖的话音,混杂着悲伤的哭腔,还有些许吸鼻子时发出的声响。

问声,哈伦转过头去,瘫坐在地上的少女哭得稀里哗啦,就像是没长大的小姑娘。

“为什么……像你这么强大的人,不早点出现……”

哈伦有些呆滞,他有些不太理解克萝伊的哭问。

什么叫……像我这种强大的人,不早点出现?

我这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挠了挠鬓发。

“如果你能早点出现,像妈妈那种弱小的精灵不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吗?不就可以不用上战场了吗?那样……那样的话……”

远远不断的泪滴聚成流体,淌过通体透蓝的剑身,自剑锋滴落。

难以言状的悲伤无法遏制地涌上心头,犹如伤兽般的痛苦呐喊撕心裂肺。

很快,就变成了失声的长嚎,凄绝之中浮动着几丝怨恨与愤懑。

哈伦静静地看着她肆意发泄情绪,既没有上前安抚,也没有出言相助的念头。

他身躯笔直地伫立,双手环绕胸前,微微扬起的脸享受着来自明媚阳光的轻抚。

是啊,如果现在的我,能早在十几年前出现……

“就算早在十几年前,我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破孩……”

克萝伊收敛了哭势,蓦然抬起头来,一张精致的小脸哭得是梨花带雨。

“不能随意地将生命托付给别人,也不可以随意践踏自己生命的尊严……自己的生命,要由自己来拯救。”

哈伦不着痕迹地朝她侧去了脸,温柔的笑颜沐浴着灿烂的阳光,璀璨得令人难以直视。

混沌的思绪,蓦然投入一抹阳光,化开了一切的混乱与黑暗。

由负面情绪胡乱堆砌而成的幽怨与愤懑,随之烟消云散。

她,早就知道这是自己蛮不讲理的胡闹。贱命之人的撒娇不会显得多么多么可爱,只会令人更加厌恶与蔑视。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即便用上一辈子时间去稀释,也不可能淡化得了这严重不平衡所撕裂的心灵阴影。

但是,有一件事,有一件一直以来她都放不下的事,在这一瞬间,终于是落了地——

“谢……谢谢你……”

“啊?”

“谢谢你帮妈妈报了仇,我活在世界上唯一的目的,在今天终于解决了……”

克萝伊对哈伦深深地叩头一下,再度抬起头时,皮肤破裂的额头淌出了鲜血,转眼间就花了整张梨花带雨的笑靥。

“笨蛋。”

哈伦用手刀轻轻地劈了一下她的头顶,然后从兜里掏出了治愈药水与绷带,帮她包扎起伤口。

被撩起刘海、温柔抚摸脑袋的克萝伊,就像是幼犬一般乖巧伶俐地坐在地上,水灵灵的大眼睛波光未止。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的目的多了去了,不要随随便便用一个数字总结。”哈伦面无表情地帮她处理着伤口,一边弄着就一边继续说着:“你没忘记这还在勇者学院的入学试炼之中吧?”

“啊……嗯,没忘记。”

“既然仇已经报了,不如为自己寻找下一个目的吧,并在目的达成之前,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坚强、顽固地活下去——先定下一个简单的目标吧——在什么勇者排行榜上排位NO.1吧。”

克萝伊先是一惊,旋即有些理解了哈伦的用意,瞳孔多了些感**彩的泛动。

“嗯,全听你的……”

“嗯……欸?”

这“老公最大任老公决定”的赶脚究竟是个什么鬼?

你是被哥利亚吓得人设重置了吗?哈伦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角。

“那……那你呢,你会陪着我一起,直到目的达成的那一天吗?”

“额……这个问题就问的非常有水准了。”

似乎,克萝伊又恢复了以往的傻白甜形象。

就是吧……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有些温柔过头,让他有些不适应。

这感觉,让他想起了和养母相处的那些年月。

这家伙……

不会是想让自己做她养父吧?哈伦有些窒息。

克萝伊紧紧地攥住了他染尘的披风,好像生怕他拒绝了她,然后果断离开……

虽然做勇者确实不是自己的意念,但感觉都入了世,不做些什么也十分无趣。

残缺了十几年的人生空白,是时候要添些许色彩了。

“也行吧,毕竟我也是为了当勇者才来的入学试炼,就当顺便……”

话还没说完,怀中就扑入了一只撒娇的小动物,不时轻蹭自己的胸膛。

“谢谢你,哈伦。”

少女的坦率果敢,令少年一直以来的淡定烟消云散。

“哦……嗯。”

那一刻,某种角度看去,就像是相依相偎的两人,自带的气氛有些旖旎。

而就在此时,一道锋芒从天而降,嵌入了平整的地面。

铁链之影令人眼花缭乱,仿佛虚空狂舞的铁蛇。

一道人影,在锋芒入地后,顺着突兀绷直的铁链,从远方飙窜而来。

几乎一瞬间,便掠过了“相拥”的两个人,以惯性力顺势将嵌入地面的巨斧拽出。

巨斧于虚空转动数圈,就回到了舞链之人的手中。

“少主,你没事……吧?”

看着氛围旖旎的两人,似乎撞破了什么尴尬的好事,冰甲男子一时语塞。

哈伦凝视了来者数秒,尔后“哦”地一声如梦初醒。

“这不是‘猎豹’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称为猎豹的冰甲男子忽的肃然敬礼,无上的崇敬之意的勃发令人感到沉重无比。

“雪岭禁卫军第十三小队队长——猎豹,在此向全知全能的少主请安!”

雪岭,二度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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